一闪神,沾药酒的镊子偏了位置,不小心夹住了柳蟠龙腹肌上的伤口。
「哎哟!到底会不会呀你,笨手笨脚的,你那双手留着还有没有用处啊?」他火冒三丈,鼻里喷着气,忍不住朝身边的人破口大骂。
「对……对对……」苏流三嗫嚅张口,无奈眼前男人的「恶势力」实在太吓人,震得他老半天讲不出第二个字。
「还对咧,有这样侍奉人的吗?嗟,真不懂凤姑娘要你做什么?」柳蟠龙藉题发挥,根本忘了自己身在何处,直把跟前的少年当自个儿的下人在使唤。
「不……不是,我……我是……是想同您说对不住……」
此时,端着一盅甜品正准备进入小暖阁的凤爱,在门边凑巧听到了他俩这段牛头不对马嘴的对谈,抿抿唇,忍下想笑的念头。
「我就算嘴巴上说不疼,你也不能尽往我肉里头夹呀!」
「对……对……」苏流三愈紧张愈结巴。
柳蟠龙瞪着他,叹口气,总算明白什么叫无力感了。
忽地,他背脊一挺,身子拉直,一把揪住苏流三的衣领,将他的头塞近自己的脸面前。
「告诉我,在她跟前,你讲话也会这样结巴吗?」
「啊?」苏流三苍白着脸,不懂对方这是哪一种问人法?
「听不懂啊?我问你平常在你爱主子跟前,」他腾出另一只手,指了指苏流三张成「啊」状的嘴巴,「这张嘴是不是也这样不听你的话?吞吞吐吐的上不了台面?」
「爱……爱主子?」苏流三眼珠子溜了溜,还是不太懂,他会不会说话关他家爱主子什么事情吗?
柳蟠龙俯下头,整张脸几乎快笼罩住苏流三了,他眼中写满疑虑。
「对,就是她,你同她一起讲话也会结巴吗?」更直接的问法是--你这张嘴在她面前,也会像我见到她时一样没辙吗?
就是不明了,为啥他只要一在凤爱跟前,就会像被人下了符咒似,浑身上下都没法再受自个儿的控制?不仅她的眼光是咒语、声音是咒语,就连她存在时的每一记喘息、吐纳都可以对他下咒。
苏流三喉结被衣领扯得泛疼,蹙着眉,苍白着脸,「应……应该不……不会吧!」
「你不会?!」柳蟠龙大嚷,一脸震惊加亢奋,像终于在荒凉的沙漠中找到一处可救命的绿洲。「那快……赶快教教我!」
衣领朝上一提,被扯得更紧了,苏流三眼白急翻,脑子里昏昏沉沉。
凤爱见状,赶忙步入小暖阁,要是再不阻止柳蟠龙的粗鲁手劲,小三子一条小命恐怕就快魂归离恨天啰!
「小三子,嘱咐你做的事儿办好了没?」
一听闻凤爱踱步而来的询问,柳蟠龙旋即松手,将苏流三搁回他身旁。
「小三子……」凤爱的娇容出现在门口,她往暖合内一瞅,就瞧见柳蟠龙正反过来替苏流三揉搓双肩、按压脖子,好使他的脸色及气血尽快「恢复正常」。
「呃,呵呵,」面对凤爱投递而来的怀疑眼神,柳蟠龙僵着一张难为情的笑脸,开始颅左右而言他,「他……他身子虚,我……我这会儿正替他舒筋活血。」
没错啦,他也不算扯谎……只不过省略了向她解释小三子为何无缘无故会需要别人帮他「舒筋活血」的缘由。
经过一番顺气,苏流三渐渐回了神,他望见主子正似笑非笑地瞪住自己。
糟糕,主子交代要替柳蟠龙把身上的伤全上好药,可他方才才上了前半身,后半身和那张气鼓鼓的臭脸都还来不及上药就被……
「爱……爱主子,小……小的……」噢,这会儿结巴可不能怪罪他,喉咙都快让人给揪断了,讲起话来吞吞吐吐也是正常。
哪想到主子竟只是轻挥了挥手,没有一丝的谴责之意。
「去歇着吧,我知道你也累坏了。」
于是感受到主子关怀的苏流三垂下头,带着酸痛淤青的脖子,和被某人吓坏了的疲惫身躯,一步一步走出小暖阁。
直到这瞬,暖阁中终于只剩柳蟠龙及凤爱了。
柳蟠龙的心跳得迅猛,「怦咚、怦咚」紧张得就差没蹦出嘴巴来。
「你看看,才头一天就惹麻烦。」她睇他,悄悄走近。
柳蟠龙头垂得老低,只敢从眼角偷瞄地面,瞧着她渐渐靠近的裙襬。
「大概再要不了几日,你就可以把这地方给铲为废墟了吧?」她边说边忍着笑,脑子里盘旋着的,是他不久前为了抢字牌,被十几名孩童压在地上不能动弹的那副糗样。
她当然知道,他不是不能动弹,而是为了她的话……而不敢动弹。
当时事出突然,乱成一片,她见他表情凶悍地随手拎起一个男孩,担心他一时冲动会失了分寸,才会急得出言提醒。
就瞧他那么魁伟英挺的身躯,只因为她脱口而出的一句话,瞬间如雪崩似的消融在成叠的孩子堆间。
「喔!不会不会,」柳蟠龙听了双手连忙直摇,「我柳蟠龙一定不会违逆凤……凤姑娘妳的意思,妳要喜欢什么,我……我就绝对会……用尽全力保护它!」
这会儿倒换凤爱当场怔住了。
他这番话讲得这么直接坦率,恍若在她面前削心掏肺似的。
「你……」
「哎呀!多嘴!」就见他慌里慌张,突然像只没头苍蝇似的原地打转,狠敲了自己脑门一记,「吓到妳了吗?我……我不该随便乱讲话,我……我不该……」呃,让她脸上错愕的表情一吓,到底不该什么他也不清楚了。
凤爱抿抿唇,想故意略过他这不知所措的神情似的,垂下眼睫,自然得像从未听到他方才究竟讲了什么内容,径自将手上的汤盅递给他。
「这甜汤冰镇过的,你喜欢的话不妨就尝几口。」她边说边顺手取了小三子留在桌上的药酒及金创药膏。
「喜欢,喜欢,一定喜欢。」柳蟠龙一见这是她亲自端来的东西,简直欢欣若狂,接过汤盅,看都不看一眼,仰头就「咕噜、咕噜」全灌进嘴里。
对于他的「暴饮暴食」,凤爱知道阻止也来不及,也就睁只眼闭只眼算了。
她站在他身后,望着他结实宽阔的背脊。
或许因为长年练功的关系,即使带着伤,他肤色仍透着亮度。
麦子似的色泽晕染了整片背,就着摇曳的油灯,他的背忽近忽远,彷佛在她眼前随风晃荡。
凤爱握紧药酒罐,不知怎地,忽觉喉咙有些紧涩。
喝完甜品,好半天不知下一步该做啥才好的柳蟠龙见身后的凤爱也没动静,忍不住想回头唤她,「凤--」
「别动,不要转头,」她紧张喊道,不明白自己为何突然变得失常,但出于直觉,她知道自己不希望他瞧到她这副失神的模样。「我……我继续替你上药。I
「啊,凤……姑娘要替我上……上药?」
妈呀,柳蟠龙这才发觉自己从刚才到现在都一直光着上半截身子,这样子在平常练功时是不算什么啦,但此时此刻,可是在他最在意的大姑娘家面前耶!
哎呀呀,怪难为情的。
很快的,他的脸又红了,身子……也因为那药酒及她手掌轻揉的缘故,竟一寸一寸起了作用,热热地烧烫开来。
他的背好烫好烫,她的掌心也好烫。
昏黄油灯下,小暖阁中的这两人都低垂着脸庞,不说话。
第五章
「善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赵似云半阖着眼,老学究似的摇头又晃脑,嘴边黏了撮刚买来的假胡子,边拈胡须边喃喃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