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喜欢、不喜欢……」丢了花束、丢了糖果、丢了所有饰品,她全身发抖,虚软无力地跌坐在地,手腕上缠著五彩气球,面孔埋在大猫玩偶里,抽噎道:「我不喜欢我自己,我不喜欢!」
他由著她哭,蹲在她面前,搂住她,轻柔地解开她手上的气球,道:
「我们放掉它,也放过你自己。」
夜茴泪眼迷蒙,低头看去,十来颗气球被放逐向天空。今夜的台北,意外地明亮,星星很多,月亮很圆,气球随风飘去,像是所有的烦恼也能烟消云散……
「我也能消失吗?」
「傻话!」他轻摇晃她。「别忘了你把自己也砸给了我,我的所有物是不允许消失的。抱歉得很,在下出身微寒,做不来败家的事。」面纸一张张递上止水患。
她吸吸鼻子:
「那你还买那麽多东西让我丢。」
「那是因为我不敢相信你会真的丢。」他叹息,对著满地的食物泣血。
她苦笑了下:
「谢谢你。但这样是没用的……」心中那股痛意,今生都难消除。
「至少你好受些了不是?」他笑,扶起她。「来,我们把东西捡一捡丢垃圾筒,我们还有下一站。」
她问:「要回去了吗?」好累人的一天。
「才不。别忘了你那里还有三千元。」
夜茴呻吟起来,别吧……
「我没力气丢东西了。」没发现口气里有撒娇的意味。
言晏拉住她,不让她溜。
「不丢东西。现在,丢完了你的『不喜欢』,我们开始去找你『喜欢』的吧!」
她拒绝:
「我没有喜欢的东西,我说过了!」
「那是因为你从没去找过!」
「找不到的。」
他笑笑地道:
「我们一定会找到。」
她不以为然,但仍然跟著他走。
心中或许是期待的……
期待他找到她的喜欢……
喜欢的东西,会令她快乐吧?
而快乐,就是幸福了吧?
她真能找到吗?真能得到吗?
有资格去拥有吗?
只要一点点、一点点就好呀……就算短暂如朝露,虚幻若掠影,也是好的。
言晏说要帮她找,那她就跟他去,也许有的。世上也许真的有属於她的幸福……而非只是待在不属於她的世界里,对著别人的幸福……心痛。
※ ※ ※
他们乘坐了五次云霄飞车、荡了八次海盗船,然後东倒西歪地摊在椅子上喘气,劫後馀生的惊悸让他们脸色发青。
到游乐场玩耍,买星光票最划算,因为每项设备可玩上很多次,门票又打折,人人都玩得尽兴。
「你真是疯了,找罪受还拖著我一起。」她伸手打他,一下又一下,早已破了「生人匆近」的规矩。
「嘿!不知是谁一玩再玩,嘴上说怕又不肯下来的。」他可是舍命陪美女。
「我——以前没玩过。」她啧嚅。
他收住她双手,拉入怀中:
「以前没玩过,可是想玩玩看,是不?」
她想了下,不甚确定地点头。
「大概吧……」
「大概?既然是不确定用词,那咱们再上去,直到你确定为止。」他拉著她就走。
「不必了啦!」她拉回他。
「怕啦?」
她双眼亮晶晶,看向还没玩过的高空翻转——
「我们去玩那个,也许就能确定了。」
言晏哑然:「那……那个?你脸色还青著呢!」
她扬眉看他:
「怕啦?」
「当然不!」他挺直胸膛。
「那就走哇!我这个要玩十次!」换她拖著他走。
言晏大声叹气,而她偷笑。哈哈!他也有今天?看他还敢不敢这麽嚣张。她决定要喜欢来游乐园玩,而且每次来一定要带著他。
言晏能怎麽办?连挣扎也没有就直接投降。青白的脸上挂著一抹笑,很温柔的纵容。
她笑了,开心了,那就好啦。
可惜手上没镜子,不然她就可以看到自己此刻的表情有多麽美了像个无忧无虑、顽皮贪玩的少女。
九点半,游乐场打烊,但夜还没有完,他们搭车去海边。快乐的夜晚,本就不该太快结束,延伸再延伸,最好让它无止无境……
她心中偷偷地盼望。而言晏像是知道她的心意,没带她回公寓,来到海边听潮看星空。
海风很大,吹得发丝四散,也吹得体肤生凉,他们的失策是没带够衣服。
「可以想见明天八成要生病了。」言晏摊开薄外套包裹住坐在他怀中的她。并打开从便利商店买来的关东煮与热咖啡,两人吃著暖身。
不知怎地,言晏在咬了口米血後,笑了出来。
她侧著身子以便回头望他。
「笑什麽?」
「突然想到一则电视广告。」他拿过关东煮。
「嗯?」她眨著眼,唇角微勾,等著他说出来分享。一定是什麽好笑的事吧?
「没什麽,挺无聊的。」
「说啊,哪有人光笑却不肯说的?」她推他膝盖。
「不说。」言晏又咬了口米血。
她索性拿过他手上的关东煮杯,不许他吃。
「不说不给吃。」
他笑得更大声,整个人往後贴靠在大石子上。
「言——晏!」她作势要兜头淋他个痛快。
他连忙伸起双手投降。
「好好,我说。」
她这才住手,捧著温热的纸杯,等他说分明。
言晏努力忍住笑,轻轻拿过她手上的纸杯放一边。
「呃……你有没有看过一则关束煮广告,就是一对情侣在冬天里买关东煮来取暖?」
「有。那有什麽好笑的?」
「这在网路上衍生出几种阴谋论的说法。」他咳了咳:「你知道,这纸杯的设计不好,普通人握著不到几分钟就要喊烫了,所以电视里男孩买关东煮让女孩子捧著取暖基本上有两个用意,一是可免自己烫伤;二是防止女朋友跟他抢著吃,又可装作很体贴的样子……」
「啊!好奸诈。」她叫。
「想一想很好笑对不对?」他笑完,又一副正经八百样,以诱哄的声音问道:「手还冰不冰?要不要再取暖一下?」说完就破功,哈哈大笑起来。
她白他一眼,作势要抓一把沙丢他。
言晏告饶:
「别别别——」
「谁理你!」看招!
「你真的丢?啊!呸呸——」吃到沙了。
她赶紧爬出他怀中,不时抓沙丢他,可见今天是丢上瘾了,欲罢不能。
言晏立刻反击,往地上一抓,可还没来得及丢出,就被扑倒在地,在星星月亮以及啾啾叫的小鸟飞转里,还有长串娇笑声当伴奏……
「你来真的哦!」他甩甩头,开始卷衣袖,很威胁的样子。
「哼!」又来一把沙,以兹证明。
「吼——」他拔身而起,像一辆暴冲的进口车。当然,也像一只抓狂的台湾黑熊。
她大笑地跑开,放声地尖叫。像个疯婆子,她知道,但那又怎样?今夜她不要当淑女,不要当单夜茴,就只要当个疯婆子!
大哭过、大笑过,而她现在,正与一个叫言晏的男人在玩耍著。她想要这麽下去,继续不断地下去,把今夜延伸成永远,教太阳别升起……
海风很大,呼呼直响,独有他俩的海边并不寂静,夜的世界,是缤纷热闹的,不是她以为的黯然困顿。
「嘿,看你哪里逃!」抓住她了,一把揪回怀里,却因冲势太猛,两人跌在沙滩上。沙里的石子扎得他生疼,他忙问身上的她:「有没有跌疼了?」
她双肘抵在他胸膛,低首看他,摇了摇头,脸上仍有笑容,并没受到惊吓。
他放心了,又要玩闹,想使坏心眼翻身压住她,反正两人身上都脏得不像话了,便再也没顾忌,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