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眉的思绪还是一片混乱,她万万没想到他会是那个难搞的地主,等她回去非得痛 宰那个整理这份资料的人不可。
她清了清喉咙,边递出名片边说:“这是我的名片,请多指教。”
戚风接过名片,看了上面写的职称--公关部经理。显然这家公司仍不放弃那块土 地,要不也不会派高阶职位的干部与他交涉。但是使这次来交涉的人是她,他还是不能 答应卖掉地。
“学……”他突然想起多年前的一段往事,“学妹”两字又吞了回去。至今他仍不 懂她那时为何会发脾气,后来也没有机会向她问清楚,但他始终没忘记这件事。
“于眉,我可以这样叫你吧?”见她点了头,他才继续说:“我没有打算卖掉这块 地,即使贵公司提出的条件再优渥,我也不会答应的。这块地虽然是登记在我名下,但 我并不算真正的拥有者,要不要卖不是我能决定的。
“很抱歉,我不能让你带著签好的合约书回去,但是我必须把话说清楚,我绝对没 有乘机哄抬价码的意思,无论是谁来谈都一样的,我不会签字,也不会同意卖掉地,所 以抱歉让你白跑一趟了。”
“你说你不算真正的拥有者,那谁才是呢?让我去跟他谈好吗?”她认为既然来了 ,就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而她不用直接与他交涉也好,至少她还能维持她一贯的作风 。
“认真说来……那个人并不存在。”
“不存在?是什么意思?”他不是土地所有人,但土地所有人又不存在?
“真正拥有这块地的人是我的妻子。”
“你太太?你……你结婚了?!”好像浑身被泼了一桶冰水,她的心凉到底,光凭 这房里的摆设就认定他未婚,自己是太傻了点。她的心忍不住缩痛了一下,经过那么长 一段时间,她还是会在意啊!
“没有,我还没结婚,所以我说那个人并不存在。”
于眉迷糊了,事情愈来愈难以理解。她突然觉得他像是个外星人,说著她全然不懂 的话语。
戚风也看出她脸上的疑惑,“这块地是我母亲留下来的,她希望能将这块地送给她 未来的媳妇,所以我只是暂时保管,买卖的问题不是我所能决定的。”
“伯母过世了……”她低语,现在才想起资料上写著土地原持有者章妤琼女士在一 年多前去世。想到那个待人慈爱的伯母已然离世,虽然她们只有一面之缘,但她还是忍 不住有些感伤。
“我必须尊重她的决定,不管她今天是不是还在我身旁都一样。”他对于母亲的敬 爱是永远不变的。
“我很抱歉提起你的伤心事。”从以前她就知道戚风对母亲十分敬仰,如今提起她 逝世之事,肯定又令他心生伤感。
“没关系,都已经过去一年多了,我若是一直沉浸在伤心里,我母亲在天之灵也不 会开心的。”
当初母亲知道自己得了癌症,而且已经到了末期,当下决定不继续治疗,并从都市 搬回她的故乡,他也辞去医院的工作,陪著母亲度过她人生最后一段日子,庆幸的是病 痛并没有折磨她太久,在她病逝前,仍不忘嘱咐他要好好振作。
面对母亲撒手人寰,他纵使哀伤也不愿违背母亲的吩咐,于是他决定留在母亲的故 乡,在这里开了间诊所,日子虽然平淡却很充实,这里温暖的人情味也让他深受感动, 他相信天上的母亲看到了,一定也会为他开心的。
“为何伯母执意要把那块地给媳妇呢?为何不直接给你?”她觉得这种做法有些不 合常理。
这个问题让戚风沉默了一下,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才开口。
于眉接收到他的目光,还在细究他眼中的情绪时,他开口道出原委,内容教她惊讶 不已。
“我不是我妈的亲生儿子,我是我父亲和他的情妇生下的孩子。我的亲生母亲是我 爸妈婚姻的第三者,我妈一直不知道我爸的风流韵事,直到有一次,我爸和我亲生母亲 幽会时出了车祸,两人都在那场意外里丧生。
“那时候,我妈才知道我爸不只是在外头有女人,还有一个九岁大的儿子。我知道 她很难过,她大可以不顾我这个失去双亲的孩子,毕竟这是她丈夫对她不忠的证明。可 是她收养了我,把我当作她亲生的孩子一样,她也不曾批评过我的亲生母亲,即使那是 破坏她婚姻的女人,她反而年年带著我去扫墓。
“她给了我最好的母爱,即使是我的亲生母亲也不曾对我这么好,因为她,我不必 被送到孤儿院里,不必过著没有家的生活,我这辈子都会永远感谢她带给我的一切。
“那块地是我母亲的嫁妆,她原先是要留给我的,但是我不觉得我有资格接受,毕 竟我的父母曾带给她这么大的伤害,即使她待我如亲生子,我仍旧婉拒了。她一定知道 我心里的想法,所以没逼著我收下这份好意,只是决定把这块地留给我未来的妻子,因 为她一直遗憾没能看到我娶妻生子。那时她已经病危,我不忍心再违逆她的意思,才答 应她最后的请求。
“只有我的妻子才能决定这块地的买卖,这是我答应我妈的,而且一定会做到,所 以任谁要来收购这块地,我都不能应允。”
曾经有一段时间,他为了自己这样的身世感到可耻,甚至堕落,打架、逃学、抽烟 、喝酒、混帮派,种种不良行径让母亲伤心了好一段时间,天天为他垂泪,但她从不责 罚他,只是用更多的时间及关怀来感化他,但也许是他的自卑意识作祟,他从不真心的 认为母亲是爱他的,反而觉得母亲之所以会收养他只是怕旁人的闲言闲语罢了。
直到他在一次械斗中被打得送医急救,在医院躺了整整一个月,而一向笑脸迎人、 从不打骂责罚他的母亲失控了,不顾他身上伤处,满脸是泪胡乱地揍了他好几下,他才 真的知道她是为了他而难过,也害怕会失去他,失去唯一的儿子。那时,他才真正明白 自己是多么的愚蠢,让一个真心待他的人痛苦。从此他收起所有自卑,认真的做每一件 事,像是一瞬间长大了一样,成为一个有担当的人,也让伤透了心的母亲能真正地放心 。
于眉听完眼眶早巳泛红,她从不知道他有这样的背景,从不知道他那些温柔笑意的 背后还藏著旁人不知的真相,她为他生命里的不完整心痛,也为伯母这样无私的奉献而 动容。
“傻瓜,哭什么呢。”他轻轻揩去她滑落的泪。
“我只是……只是觉得……”她不知道该如何表达那种心酸的感觉。
“都过去了,没什么好难过的,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对于过往的事他早就释怀, 那个不成熟的自己早巳死去,留下的是坦然达观的心态。
他柔声安抚她,直到她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他脑子里突然浮现长久以来的疑惑, 不经多想他便说出来,没有质问的意味,反而带著些许好奇。
“你还记得我毕业典礼那天吗?你发了一顿脾气,到现在我都还不懂为什么,是我 做了什么令你不开心的事吗?”事隔多年,他偶尔还会想起那个大太阳的上午,她一脸 气愤的从他身边跑开。那一幕他一直记得很清楚,不时会干扰他的思绪,这些年来任他 想破了头也想不出来自己有得罪她的地方,但他并没有随著时间的流逝淡忘这事,反而 成了他心头的疑惑,悬宕了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