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觉得你面熟,我们见过吗?在台湾的时候?」
不是人人都读得懂手语,所以她练就一身写字好本领,写得又快又清晰。
「我想没有,如果有,我会记得妳。」他笃定。
法国夏天,太阳九点才渐渐下山,晁宁看看手表,将近六点,他收拾画具,将程黎的画像交给她,第一份工作结束,接下来是另一个工作时段。
「我该付多少钱给你?」
她拉拉晁宁袖子,把笔记簿放在他视线前面。
「不用,是我自己想画的。」挟起画具,越过人群,他迅速往白教堂方向走。
她是该收下画纸,点头一声谢,结束这个观光景点,但是……她不想,不想结束这个短暂交集,任性也好、冲动也行,程黎随着自己的心意,小跑步跟在他身后。
观光客让一部部的游览车接走了,追人变得容易。她在下阶梯时追上他,拉住他的衣角,迫得他回头。
送给他一张灿烂笑颜,她的手紧拉住他的不放。
「妳想做什么?」他皱眉,对他而言,和女孩子的交集,这样已算太多。
她做了个吃饭的手势。
「要请我吃饭?」他问。
「好吗?」她抓起他的手掌,在上面写字。
她的手指纤细皙白,几个轻抚,抚出他莫名悸动,隐隐地,心在胸膛鼓噪,他想抓住她的手,摊平,细看她的手心里藏了什么魔法。
深吸气,他克制自己,问她:「妳住哪个饭店?」
「还没确定,不过,我的旅游手册上有一些便宜旅馆。」
她抽出包包里的旅游手册,来之前,她背过书,哪条街、哪条路,哪里有便宜旅馆,她一清二楚。
「妳没有订饭店就一个人跑到法国?」
程黎点头,她不害怕的,从小到大,她的人生计画少得可怜,身为孤儿,没有父母亲人为她的将来做规画,她习惯且战且走,学法文、背街道图,是她为法国行做的唯一准备。
「妳真大胆!」晁宁皱眉。
她和当年的自己相像,没周详准备,提起行李、买下机票便往欧洲行,下了飞机,对未来茫无头绪,接下来的摸索,连他这个大男人都觉得辛苦,何况是一个连话都不能说清楚的女人。
程黎耸耸肩,承认自己大胆,医院里的同事都念她,临行,还有人鼓吹她放弃计画,跟团旅行以保安全。
她一意孤行,请了假、领出全数积蓄,用一个「穷和尚富和尚」的故事,鼓励起自己不顾一切,她来了,在她的梦想国度里,展开旅游的第一天。
「妳打算待多久?」他问。
「十几二十天,钱花完就回去。」她飞快在纸上写字。
她打算用最省钱的方法,让自己在法国多作停留。
「除了这里,妳还有其他的目的地?」
「蒙马特是我唯一想驻足的地方。」
「妳打算把十几天都耗在这里?」
程黎点头。
「在这里,妳有朋友吗?」
她点点头,比出食指,指指晁宁。
「妳对陌生人和朋友的分野在哪里?」他反问。
偏偏头,她想了一下,在纸上写下两个字--信任。
「我不懂妳的意思。」
「我信任的人,即使只是一面之缘,我拿他当朋友看待;无法信任的人,即便天天相处,我坚持他是陌生人。」
「妳用什么条件来决定妳的信任度?」
和她「聊天」,晁宁聊出兴趣。这种女人太特殊,特殊得他不想拂袖离去。
「第六感。」她「说」得理所当然。
「还真符合科学精神。」他嗤笑。
「第六感一直是我最忠实的好朋友。」
「除了第六感,妳还有什么好朋友?直觉?想象?还是作梦?」
「取笑一个不擅长辩论的女人,你有失厚道。」
她的自嘲引发他的大笑,抚着肚子,他弯腰笑不停。
「好吧,为了我的有失厚道,我向妳赔罪,我有一个沙发,如果愿意的话,妳可以睡在沙发上面。」
他的提议同时吓着两个人。
他怀疑自己的动机,却无法反对这个提议,小小声音在心底低语,他要留住这个女人,别教两人错身而过。
碰到这种邀约,妳怎么处理?聪明女性懂得防人,敏感女生会婉言拒绝,程黎既聪明又敏感,她不可能不懂这些,可是,她点头同意了。
为什么?他的眼神容易说服人?他的态度诚恳得让人难以拒绝?都没有,但她信任他,出自直觉。
「我很乐意睡在你的沙发,希望它够大。」
「以妳的身材而言,它足够妳翻身。好了,妳的行李呢?」
他迅速将自己的行为解释为同情,当年他来到这里,若不是房东太太对他伸出手,他早已妥协,乖乖回去当他的总裁大人,所以眼前他的行为,属于高尚圣洁。
她指指自己背上那只收纳两件衬衫牛仔裤,和简单盥洗用具的包包。
「妳就这样子来到法国?」无法置信,至少当年,他还有一件大行李。
点点头,在物资充足的世界里,她过惯简约生活,就是在台湾,她的房间也简单得可以。
「不行吗?我以为准备得够充分了。」她眉开眼笑。
「算了,我们先回去。」说着,他转身往前行。
他的脚很长,大大的步伐一跨,她得小跑步才追得上,所以她专心勤奋,紧紧跟随他的背影。
他很高,走在不高的法国人群中,他高出半个头。她一直想不透的熟悉感,在他询问她的旅馆时,程黎想清楚了,他有双和「大哥哥」一模一样的眼神,尤其在作画时。
世间有无数种职业,有人喜欢自己的工作,有人不喜欢,不管喜欢与否,多数的人以努力来换得三餐温饱,少数人将灵魂用在工作上。画家是这样的工作,他们卖技巧换得生存,再将生命投注于绘画之中。
对于这样的人,不管成功或失败,都该给予喝采,可惜,听得到掌声的艺术家太少,多数的艺术家总是默默地燃烧生命,做他们认为对的事情。
在他身后跟着,程黎有点累了。
然而越跟他,不安的心越见沉稳,眼睛看他、鼻子闻他,不说话的嘴巴喃喃地扯出别人听不到的话语。
这是安心,疯狂地对一个陌生男人的安心,她的下意识、直觉、第六感……所有的「好朋友」都跳出来,为她不合理的安心作支持。
第二章
绕进小巷子,高高的石墙是法国典型建筑物,巷中的房子个高,只有三四层楼,房子很旧了,但每个房间都有一个阳台,许多住户在阳台上面种花花绿绿的鲜艳花卉。
「到了。」停下脚步,他回头对程黎说。
她跟他走进屋内,房子很大,有些阴暗,窗户透进来几方阳光,照着坐在摇椅上的老太太身上。
看见晁宁进门,她堆起一脸笑容说:「回来了,今天生意好不好?」
「还不错,先付妳一个星期房租,另外,这幅画免费赠送。」他把画送到老太太眼前。
推推金边眼镜,凑近仔细看,她满意极了。「你画得真好,明天我拿去裱框,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会成功。」
「多谢赞美!」每每面对房东,总让他轻松惬意,她是个体贴懂人且风趣的老太太。
「咦?你带朋友回来?」在晁宁身后,她看见娇小的身影。
「嗯,她是我台湾的朋友,到法国玩,想在我这里住几天。」不想长篇大论解释为什么带陌生人回家,他用最简单的话带过。
程黎朝老太太微笑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