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兵看着看着,眼泪不住地涌着涌着,都滑落脸庞。她感觉得出严守御的好意,她不笨,她听得出这些说词只为了令她不会不好意思;这些说词,只希望她安心去他家住。小兵当然还隐约感觉得出,这男人对她有好感。
之前她抗拒着,为了个不值得的烂男人抗拒着,她真傻啊!
「真的可以吗?」小兵问。
他急切地说:「当然可以,我本来就想找人帮我看家,刚好!」
他的心意太明显了,小兵笑出来。「你真的很不会说谎。」
被她识破了,严守御好糗。「反正妳想住多久都没关系。」他回避她灿亮的眼睛,觉得她太耀眼了。啊,想到她要去住他家,他真的好高兴好高兴,命运的安排真是奇妙啊,今晚他原本好难过没看到小兵,谁知道竟然又出现面前。原以为与她无缘,谁知忽然间天涯变得近在咫尺。
「走。」严守御帮她拖行李箱。
小兵跟在他身后,两人走了一阵,一前一后,乘电梯下楼,走出捷运站。
第八章
早几个月前问严守御,他绝不信自己会乐意地,将房子借给认识还不深的人住。他一定会有所顾忌,他肯定会深思熟虑,他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不答应,更甭提这主意由他自己主动提起。
家里抽屉放着证件、存款簿等,书柜上有一本卷宗,怀抱着严守御的保险单。另一白色卷夹含着的是老房子的地契,这老房子是父亲留下最后一笔没被拍卖掉的财产。父亲已经忘了门牌,把儿子也忘记,长住疗养院,目前最大兴趣便是像小孩般镇日吵着要吃东西。
严守御谨慎小心出了名,今晚他看见小兵彷徨地呆在月台上,就提议小兵来他家里住,于是严守御发现,太喜欢一个人时,是顾不得谨慎,也没时间深思,对她的热情是一股单纯的傻劲,这傻劲令他罕见地完全信任她。
拜小兵之赐,严守御发现黑夜的台北比白天美,而夜里的葛小兵,她难过的泪眼迷蒙,眉目间,没惯常的略带紧张的神情,看得出她今天是刻意打扮过的,华丽的淡橘色丝质上衣,浅卡其色打折及膝裙,还罕见的穿了高跟鞋。然而看在严守御眼里,却比之前几次见面,感觉更年轻无辜,大概是因为湿透的发和衣,又或者是她眼中的脆弱,严守御兴起强烈想呵护她的冲动。
当严守御领着小兵走在回家的路上,穿梭在婉蜒的小巷,他感觉像带着个迷路的女孩。
一路上小兵很沉默,脑子一片混乱,常博森的背叛太震撼她了。严守御诚挚地邀请她去他家里暂住,要是以前她绝不可能答应,毕竟和认识不深的男人回家,借住他家,有些不妥,也有点太随便了。
但又怎样?小兵自嘲地想,她还有什么可失去?另一方面,她之所以同意,也是因为信赖严守御的人品。他的正直,是小兵愿意和他回家的原因。
严守御为了让她放心,路上还告诉她,他这几天都会睡办公室,请她安心住下。
严守御的家,是旧式像眷村时代的屋宅,红色门,进去后,小庭院,一厅两房,空间不大,摆设简单。东西收拾得整整齐齐,里边的书柜桌椅看得出年代已久,都很老了,但保持得很干净。
客厅墙上挂一幅水墨画,就是全部的装饰。客厅左侧有两间房间,严守御推开外边的那间房门,对小兵说:「这以前是我爸的房间,现在没人住,妳可以住这里。」
这间房窗明几净,里面有扇窗,窗拉开一半,绿色纱窗外面,是院里的几盆花草。窗前躺着单人床,白色枕头,灰色被子,整齐放着。床边有一套老桌椅,靠墙站的是木衣橱,地上大块大块拼贴着淡黄色地砖。
「可以吗?」他问小兵。
小兵有些尴尬地问:「你爸爸……不会回来住吗?」她听雅顿说过,他爸爸住在疗养院。
「他住别的地方。」严守御淡淡说道。
严守御到厨房泡茶的时候,葛小兵进浴室洗了澡,换上干净的便服。洗澡的时候她想着飘飘的事,还有常博森的背叛,就觉得愤怒像烈火,烧得她不能平静。
出来后,她跟严守御坐在客厅。
「我已经叫了车,车子大概二十分后到。」他又指丁指茶几上的便条纸,上面写了电话,还压着一副钥匙。「有什么事就打给我。」说完,不大放心地又补上一句:「什么时候都可以打,没关系。」
小兵捧着严守御泡的热茶,但一口也没喝,心里凉飕飕的。
「你不问我为什么离家出走?」她藏不住心事,有太多疑问耿耿于怀,急于投诉。
「如果妳说,我就听。」
她就气呼呼说了妹妹跟妈妈的事,严守御听完,跟她说:「她们确实太过分了,妳应该给她们一次教训,这里随便妳住到什么时候。」他对小兵的家事爱莫能助,但他给予小兵最实际的帮助,而不是讲那些不切实际的安慰话。
但小兵真正想投诉的、困惑的,却是男友背叛的事,她目眶殷红地数落起来。因为伤心和气愤,语句混乱,没有条理。
「他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背叛我的?我怎么完全没感觉?」她捧住脑袋。想得快炸了。「背叛我多久了?我早该察觉到的,但是我们相聚的时间本来就不多……还是他每次骗我他在忙,其实都是跟那个女孩在一起?她看起来只有二十出头,是不是因为她比我年轻?」
严守御静静地望着小兵,静静地听她搜索男友背叛的蛛丝马迹,并责备自己的种种疏忽。
小兵问他:「你帮我想想,是不是因为我太信任他,他才会这样?」
小兵问他:「你觉得如果我像别人那样,常常给男朋友查勤,搞不好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对不对?」
小兵问他:「你知道吗?我真的很不甘心,他到底瞒我多久了?今年的情人节他也说要值班,啊~~」小兵气道:「搞不好他是跟那个女孩过的,对不对?」
他忽然打断她一连串的质疑。「妳想回去他身边吗?」
「不可能。」
「那么妳现在想这些有什么用?」
小兵愣住了。他一针见血,戳破她的不理性。
严守御冷静但犀利地告诫她:「很多人会发疯,就是因为一直让被伤害的感觉困住,在里面钻牛角尖。」
窗外的雨声哀怨的滴答不休,严守御说的话,一字字打醒小兵。
他冷静睿智地说:「就好像有人背后砍妳一刀,妳不快止血就医,反而躺在地,质问不休,他为什么砍我?」
小兵啜泣,她确实在流血,很痛。
严守御的话,无形地包扎她的伤口。他取走小兵捧在手中的杯子,缓缓放在茶几上。
「这是顶级的高山茶,妳知道茶要怎么泡才好喝吗?水质很重要,所以我用矿泉水。茶叶太多太少都不行,所以我放秤子仔细秤过分量。第一泡要先醒茶,香味才会出来。让茶先过热水,第二泡浸四十秒……这些步骤很繁琐,光是教人泡茶小学问,市面上就有很多书,可是就算有再好的茶叶、讲究的泡茶器具跟技术,要没趁热喝,刚刚的功夫就全部白费了。」
他重新帮小兵冲一杯,拉住她手,杯子塞入她手心里。
「把握时机趁热喝,不要浪费这么好的茶。」
外面计程车来了,听得见车子在门外停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