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恨的是葛小兵无福消受,食不下咽。
「为什么请我吃晚餐?」严守御正不苟言笑地问着葛小兵。葛小兵今晚穿着随兴,白衬衫、牛仔裤,长发扎成乱乱的马尾,她面色苍白,眼睛下方有疲倦的暗影。没化妆,眼色迷惘,笑容有些尴尬。
她笑着,努力表演真诚、实则坑人的戏码。唉,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出来做事,不要放感情,道义先忘了吧,呜呼哀哉!
「是这样的,我们总监很感谢你帮我们拍照……」谢个屁!丢脸丢脸,思心思心。她也开始说这种不是人该说的话,悲哀。
「怎么没连汤雅顿一起请?」严守御纳闷道。
「因为你拍出来的效果比汤先生的好……你比较帅嘛,呴呴呴呴呴~~」
「我不喜欢被拿来跟朋友比较,何况,帅不帅是很主观的感受。」严守御冷着脸,讲起话来哽邦邦。
哇咧,夸你也有事喔!小兵竭力保持微笑。「是是是,教授说得是,我道歉。」可悲喔,小兵真看不起自己。
严守御啜着香槟,静静打量小兵不自然的笑容。「帮我谢谢你们总监的招待。」
小兵笑得脸快僵了,此行目的还是说不出口。「不客气……」啊,开不了口,就是开不了口啊,那个眼镜怎么办啦?
「葛小姐。」
「欸。」
「今天心情很好吗?」
好个屁!「还可以,普通啦!」
「我还以为妳心情很好,因为妳一直笑。」
「噢。」小兵不笑了,猛灌一口酒。喝多一点看会不会醉,醉了胆子大再来撂疯话,讲那些死马达交代的屁话。
「葛小姐,妳心情很差吗?」
「欸?」
「一口都没吃。」严守御下巴指了指满桌子的食物。
「唉!」小兵肩膀垮下来,这家伙观察力真惊人。「是这样的……」她抓抓头尝,又拿纸巾抹抹嘴,又喝一大口酒,因为理亏,脸都红了。她吞吞吐吐地说:「有件事……想跟你商量一下……」
「关于眼镜的事。」
哇咧~~冰雪聪明哪!「你怎么知道?」
早猜到啦,她表现得那么心虚。「你们不想赔了对不对?」
「其实……其实……因为……」小兵支支吾吾,低头不敢看他,觉得很丢睑。
「所以那时候我才坚持要开单据,我就是知道会发生这种事。」人是最不能信任的动物,没白纸黑字作证,事后只能任人宰割。
「……」小兵头更低了,马的,明明不是她的错,但她羞愧得要命。
「我早料到会这样。」他看小兵,小兵脸很红,头低得快要撞到桌子。他有些不悦地说:「那副眼镜是限量款,手工订制,已经买不到了,我戴了三年,跟它很有感情。那是我拿到聘书时,给自己的礼物……」
小兵想,东西用三年当然有感情,何况跟人交往三年,难怪她没办法跟常博森分手,常博森~~你女朋友很命苦你知道吗?正在处理这种鸟事你知道吗?你知道了会关心吗?孤立无援你了解咩?冻欸,现在不是想男朋友的时候。
小兵尴尬,猛一抬头凝着泪,豪迈道:「你误会我们了,我们会赔,你讲个数。」好啦,听不下去了,我赔行吧?呜呜,说起来她有责任啊,好端端把人家带去拍照,搞丢人家很有感情的眼镜,她有罪啦,她赔啦!
「那就好。」严守御点点头。
「你要我们赔多少?一万?」
严守御摇头。
「一……一万二?」折旧下来,一万二够了吧?
严守御又摇头。
「一万八?」
严守御还是摇头。
「一万八还不够?」小兵眼角抽搐。
「两万五,我回去查了保证书,当时的发票我还留着。」
暗!谁会留三年前的发票,这家伙果然不是简单的人物,做化工只是他掩人耳目的职业,其实他乃国安局的密探,长江一号的翻版……以上是小兵内心苦中作乐的0S,唉,她气虚。
「两万五喔……」继上次弄丢套装赔了两万块,这是第二桩教小兵痛不欲生的服编血泪史。这份工作要是再干下去,她可以出一本书叫「服编血累死」,就是服编的荷包大失「血」、疲「累」做到「死」之经验谈。
「不用赔了。」严守御帮小兵空了的酒杯斟满。
「欸?」
「如果是妳自己拿钱出来,我不会收。」
「嗄~~」小兵眨眨眼,突然世界大放光明,人间充满温情,桌上食物香喷喷,旺盛食欲烧起来,她感到好饿,同时又感到困惑。「你……你怎么……」
「我怎么知道妳想自己赔?」
小兵点头。
「我没瞎,看妳的表情就知道了。」
「我表现得很慌张?」
「妳表现得很内疚。」
「这么明显?」
严守御点点头。
小兵松口气,开始大动刀叉,狼吞虎咽吃肉排,饿死了、饿死了。她边嚼边问他:「可是我出钱跟公司出钱对你来说都一样,干么不拿?」
「反正,我不缺钱。」严守御盯着盘里牛排,刀刀精准切起来,想用漫不经心的态度掩饰心慌。
没错,对他来说没差,可是他不喜欢让她为难。严守御沉默了,发现自己挺喜欢葛小姐的。她空有一副成熟精明的外表,讲话很会虚张声势,其实内在却不够社会化,怎么会这么傻呢?人家的失误,她自己扛,出来做事,这样太吃亏了。如果不是他拒绝,她真要赔啊?傻瓜,却傻得可爱。
葛小兵狐疑地望着他,他话很少喔。和严守御讲话还真要有耐性,他回答事情很谨慎,惜字如金,不像她有啥说啥。她还发现严守御穿的西装很挺很有型,但款式略嫌保守,她强烈怀疑他是那种衬衫不烫绝不出门的男人。小兵还发现他深邃的眼睛,像不见底的两汪黑潭,他很耐看……奇怪,她一开始还不觉得这男人这么迷人的?一开始觉得他很难亲近、很古板,现在仔细瞧了瞧,他长得还满性格的……
「葛小姐,妳常这样吗?」
「什么?」
「不是妳的失误,妳干么负责?」
「因为……因为是我找你去拍照的,所以觉得有责任。」
严守御又沉默了。默默吃着牛排。
小兵愣了愣,讲完了?就这样?她也低头吃饭。当教授的果然很不会跟人哈拉。
一会儿,严守御忽然说:「我不舒服。」
「怎么了?」
「胃痛。」
「胃痛?」小兵过去,探视他的状况。「很痛吗?怎么会这样?」
「可能这食物有问题。」
「怎么会?不新鲜吗?」小兵急了。「我带你去医院,不对,我先跟服务生说,然后带你去医院?」可是他看起来很正常,嘴上说不舒服,竟还继续切牛排
「喂,你还吃?」小兵抢下叉子。
「假如我食物中毒,住院了,妳会不会认为是妳的错?」
小兵傻了,摸不着头绪。他在讲什么啊,她怎么听不懂?
「我听不懂你的意思。」不是胃痛吗?
「妳请我吃饭,我食物中毒死了。是妳的责任吗?」
「当然有责任啊!要不要去看医生?你没事吧?」
「葛小姐。」严守御放下刀叉,抬头严厉地瞅着她。「我非常非常非常讨厌妳这种个性。」他连用了三个「非常」,可见有多讨厌。「妳一定常被人吃得死死的,常常吃力不讨好,常扛起责任但别人不感激,反而更尽兴地勒索妳,妳是个烂好人。」
小兵骇住,忽然明白了。「你肚子根本不痛。」她回座位,坐下,凛着脸,不说话了。可恶,害她紧张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