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出搁在一旁的丝绸睡袍披上,珀懿下床,进入相连的盥洗室刷牙洗脸,然后坐在梳妆台前,缓缓地拍上乳液,再慢慢梳理一头长发。
看着镜中的自己,她突然觉得有些陌生。这个人真的是蓝珀懿吗?
现在是早上八点,以往这个时候,她大都是在异国的旅馆,被闹钟唤醒后,急忙地梳洗、化妆、换上空姐制服,然后拉着自己的行李到楼下,等待公司派来的通动车。不管晴天雨天,不管天气有多么严寒或酷热,她都必须分秒不差地跟着一群空服员登上飞机,展开忙碌而紧凑的一天。
坦白说,空姐这个职业是她选的,如果不是发生因乱流而受伤的事故,她还是很喜欢当空服员的。既然喜欢这份工作,她当然早就承受了它所带来的缺点。每个城市她都是来去匆匆,很少有闲情逸致慢慢地欣赏身边的事物,而身负家中经济重担的她,就算身体不适或遇到生理期,还是会全力地帮同事代班,以争取加班费,因此生活步调一直非常紧凑。
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可以这么悠闲地过日子。不必被闹钟吓醒,睡眼惺忪地由温暖的被窝中匆促跳下床,忍着头痛展开忙碌的一天。
来西雅图已经好多天了,向老爷爷拜寿后,她也慢慢融入这个家族,习惯此地的生活。
老实说,答应要跟鹰荻翔回家之前,她的心里真是七上八下的。在她的想法里,所谓的豪门大户一定都是庭训严谨、规矩特多。那些有钱的老爷、夫人,一定都很矜贵而难以亲近。
他们也许会看不起她的出身,毕竟她家的经济状况与富可敌国的鹰家一相比,真是宛如云泥。再加上她也没有高深的学历,更没有任何背景。所以,她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知道自己可能会承受无数的冷言冷语。
但,事实却完全相反。
不但鹰家二老对她十分亲切和蔼,年迈的老爷爷更是一看到她就眉开眼笑,在寿宴上还直赞她是个秀外慧中,气质绝佳的好女孩。
至于鹰荻翔的三位弟弟,更是让珀懿完全放松了紧张的心情。他们有的沉默寡言,有的幽默风趣,但体贴的动作和幽默的言词屡屡把珀懿逗到哈哈大笑,得以抛开拘束,完全融入这个大家族。
看着镜中容光焕发的自己,珀懿忍不住蹙眉。不该是这样的,她不能忘记自己只是来演一场戏而已,她不可以打从心底爱上这个家庭、爱上鹰荻翔的亲人,偷偷渴望自己也能得到这份温暖,可以一直融入其中。
不可以,绝不可以!
这份温暖不该是她的,她觉得自己就像是只误闯入仙境的小麻雀,偷偷开启了一扇神秘的门扉,不自量力地以为自己也可以置身其中,可以永远保持这份欢笑,得到幸福,却忘了自己永远只是只小麻雀,一只忘了秤秤斤两的小麻雀。
回想这阵子鹰荻翔对待她的态度,珀懿更是心乱如麻,恍如坠入重重迷雾中。
鹰家人对她都非常友善,唯独鹰荻翔除外。她很难形容那种感觉,他对她不算很好,但也不是不好。
他的表情永远是那么淡漠而尊贵,彷佛是一个王子般,很少有任何事可以撼动他的冷静。对她在温柔之余,似乎总带着淡淡的距离感,彷佛两人中间还隔着一道无形的墙。
可,倘若说鹰荻翔待她不好,那也不是事实。事实上,她刚到鹰家时很羞怯,每当她感到困窘难安时,他总会适时地出现,悄悄地帮助她、提点她,不着痕迹地帮她融入全家人的生活,让气氛变得轻松而自在。
她了解这个男人的体贴,他的温柔不形诸于外,而是内敛贴心的。就像还在台湾准备登机时,就因她跟简书竑多聊了几句,鹰荻翔居然指控她水性杨花、到处乱放电,当场把她气到差点飙泪。
可当她踏上飞机后,才猛然发现──他们搭乘的不是「达亚航空」,而是另一家法商的飞机。珀懿知道这是他刻意安排的,因为他明白她对飞机的恐惧症,也明白她若遇到以前的同事,可能会被询问很多问题,是以,他事先帮她避开了这些窘境。
他甚至还帮她准备好镇定剂,剂量不是很重,不会伤身,但可以帮助她克服对飞机的恐惧,在十几个小时的漫长飞行途中得以安然入睡,养足精神抵达异乡。
这一切的诸多安排让珀懿很感动,她知道这绝不是巧合,也明白这男人并不像外表所表现出来的那般冷血。
可每当她被他的体贴感动时,他却又会马上换上一脸严峻的表情,深不可测的黑眸让人完全猜不透他的心思。
头发好像越梳越乱,珀懿烦躁地放下梳子,幽幽地告诉自己──他是故意的。他刻意以冷漠来提醒她,两人之间只是演戏,千万不要被眼前的温馨气氛给冲昏了头,更不要妄想可以假戏真做,奢求不属于她的幸福。
可如果他真是这么冷漠无情的男人,那就不要常常以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凝视着她啊!那么深幽而炽热的视线会扰乱她的心弦,会让她陷入矛盾的挣扎中,她会因此而忘记自己真正的身分,会痴迷地眷恋这份温柔呀!
好乱……
又抓起梳子随便梳理了下长发后,珀懿起身走入衣帽间。
橱柜里满满的衣裳全是鹰荻翔要管家为她采买的,坦白说,珀懿好惊讶他的眼光竟然如此精准。两人才碰过几次面而已,他却可以准确地推算出她的衣服尺码、鞋子尺码,甚至连她喜欢的衣饰风格都丝毫不差。
其实他们碰面时,她几乎都穿着空姐的制服,可鹰荻翔却清楚地知道,她喜欢简单而略带休闲味的衣裳,最喜欢白色与蓝色,也可以接受明亮的粉色系,但对豹纹或五彩缤纷的鲜艳花色则敬谢不敏。
怔怔地看着全新的衣饰和配件,珀懿不禁猜想,他为什么会知道这些呢?为何连她对小配件的喜好都可以猜得出来?为何知道她喜欢有点儿东方调的典雅小饰品呢?是他天生就拥有敏锐的观察力,还是……因为他在意她?
因为在意她,所以在飞机上,他可以藉由她佩戴的手表或饰品,窥出她偏好的风格打扮?
真是这样吗?他……在意她?
察觉心底又涌起不该有的情愫,珀懿脸蛋一热,摇摇头要自己快换衣服,别再胡思乱想了。
拿起一件V领长袖的针织上衣换上,搭配一条柠檬黄的鱼尾裙,腰间再挂上细致的珍珠腰炼,简单的线条中却充满了女人味。
珀懿才刚下楼,就听到「锵」的一声,她往前走,看到一个女佣手足无措地站在琴房里,地上有一个碎裂的古董花瓶及散落一地的水和星辰花。
珀懿匆匆走进琴房,关心地问:『贝丝,妳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女佣一看到珀懿,立刻吓哭了。『呜呜~~蓝小姐,我完蛋了,我打破了夫人心爱的古董花瓶,我毁了!夫人一定会很生气,她会叫我滚蛋的。我还有三个孩子要抚养啊,如果我被开除的话,就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了,呜~~』
『贝丝,妳别哭啊!』珀懿赶紧安抚她,不过看到地上的碎片,她也觉得事态严重。这个青瓷花瓶是昨天刚买回来的,而且,还是她陪鹰夫人去买的。
昨天有某位珠宝富商举办了一场私人古董拍卖会,鹰夫人一向热爱古玩,因此兴致勃勃地拉着她前去参加。后来,鹰夫人一眼就看上了这只来自中国大陆的青瓷花瓶,对古董很有研究的她,很肯定地说那绝对是宋朝皇室的御用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