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安浪的语调平稳,言语模棱暧昧,语气不温柔,可是也没有动怒。让人实在猜不出来,他说这话到底是为了护卫何玉暄,还是在指责何玉暄?
他一双漆黑如墨的双眸深沉无波,陈莉完全看不透他的心思,而这种深沉,让她隐隐觉得难以喘气。她猛然一悟,这才了解他的意思了。这件事情,他不要她插手,他要自己处理。
摔破的青花瓷器虽然价值不菲,但是这件事情,怎么也不该由莫安浪亲自来处理,凭著在莫安浪身边多年的经验,以及女人的直觉,陈莉晓得,莫安浪其实已经不知不觉地偏向了何玉暄。要不,他不会有这样反常的举动。
何玉暄根本就没想到情况会这么的复杂,她只觉得莫安浪又露出了死人脸,何必呢?事情很简单啊,她错,她认、她负责啊,何必每个人都凑上来呢?!
她睁大眼睛,等著莫安浪爽快地宣判她的死刑,但莫安浪只是推开了门,对她说了句:“你进来吧。”
她快步地走进去。穿著不合适的鞋子走了一天,她的脚痛得有些跛了。她咬了下嘴唇,忍著疼。
莫安浪坐回他的那一张大椅子,劈头说道:“我不能偏袒你。”他没有察觉自己对她是有私心的。他这么说,是重申他向来处理事情最重视的原则。
她误会他的意思,以为他是担心她会跟他求情,所以先告诉她,别以为他会偏袒她,于是她的眉头一扬,没好气地说:“我算什么角色,敢让老板偏袒?”
他不悦地沉下脸来。她是他找来的人,她不知道她的一举一动,他私下有多注意吗?今天下午,听陈莉说她去送青花瓷器,他就开始注意著,没想到她一直没回来,对方也说没收到她送去的青花瓷器。
他知道她做事一定是全力以赴的,所以怕她是出了意外才会没送过去。他的心悬著,偏偏她又没有手机可以联络。
表面上,他催促著陈莉去问送礼的事,实际上,他记挂著的是她。
整个下午,他一直浮躁难安,正想再去问陈莉的时候,她刚好回来,碰巧听到陈莉和她说的话。陈莉的话说得太伤人,他怕她难堪,才把她带了进来。
可是刚才她和陈莉说话时很有分寸,他不明白,为什么她和他说话的态度竟然这样恶劣?
“身为一个下属,这是你该有的态度吗?”他有些愠恼。
“抱歉,小的错了。请问长官还有什么训示?”她啪地一声,立正站好。戏剧化的恭敬态度,很明显是一种反抗。
“我找你来,不是要你来耍嘴皮子的。”他真的被她激怒了。
“除了接电话和吃饭之外,我倒是真的不知道,您还找我来做什么?”何玉暄知道自己应该要闭嘴的,但是,该死的她就是管不住自己。
陈莉怎么冷漠对她,她都可以忍受,可是当他指责她的时候,她就突然变得满腹委屈,变得脆弱易怒。
她劈哩啪啦地说著:“我不懂,你何必花一个秘书的钱,去请一个接电话的小妹呢?好笑的是,我竟然还只要接你的电话;更荒谬的是,我根本不知道哪些电话是你想接的、哪些电话是你不想接的。那些钱,我赚得很心虚,我是很想赚钱没错,但是我不想赚这样的钱。”
他怔怔地听著她的话,错愕万分。
他每次见到她的时候,她都是嘻嘻哈哈的,让他错以为她是乐得工作轻松,他当然也有栽培她的意思,可是他一厢情愿地以为给了她高薪,就是帮助她了。
他喃喃地说:“我以为你需要一份工作的。”
她真想把鞋子丢向他的头。“我需要一份工作,但是我不需要一份施舍呀!你如果告诉我,我只是个小妹,我就会安安分分地穿件牛仔裤、T恤来上班。每天就是倒茶、送水、影印、跑银行、接电话、倒垃圾、扫厕所,然后利用空闲的时候打打毛线衣,赚赚外快。钱虽然少,但是我心安理得,我理直气壮啊!你他妈的,就知道我这人爱钱缺钱抢钱,你拿了钱就要来施舍我……”
她越说越气,其实不只是气他,也气她自己。“我他妈的没用、没志气,我不能骂你,因为是我自己甘愿接受施舍的。然后为了对得起你的施舍,跟人借了衣服,要了旧鞋子,像玩家家酒一样,每天装成一个秘书的样子来上班。”
她忍不住地脱下鞋子。“你知不知道,我每天穿这双不合脚的鞋子来上班,是多么好笑的事情。”
从他的角度看过去,他是看不到她的脚,可是看著她两手各抓了一只鞋子,他觉得很难过,她愤怒的和委屈的情绪,溃决似地朝他扑袭而来。
她深深地吐了一口气。见他一言不发,她应该是骂得极为痛快的,可是她却觉得自己比刚才捱骂的时候还要狼狈、还要难堪,甚至还要更闷、更呕。
把一切都怪在他身上,是极不公平的。他应该要破口大骂,指责她的不知好歹,指责她的忘恩负义,可是他没有,他只宽厚地用同情的眸光看她,这让她觉得自己糟透了。
“对不起,我太情绪化了,我把话扯远了。”她深深地一鞠躬。“摔坏青花瓷器的那件事情,我无话可说,那是我的错,我会努力赚钱赔给公司的。”
她连鞋子都没穿上,转身开了门,仓皇地落荒而逃。
他没有追出去,怔怔地呆坐在椅子上,想著自己到底做了什么事情,她让他乱了所有所有的判断。
第三章
隔天,何玉暄请假没有去上班,莫安浪的工作情绪并不受影响,一早,他就和各单位的主管开会讨论新推出的豪宅方案。会议结束后,陈莉跟在他后面步出会议室。串她注意著莫安浪今天开会并没有什么不寻常的样子,只是他的话比平时又少了一些。
陈莉藉著和他报告的机会,想和他多说几句话。“总经理,‘东方御花园’后续工程的资金投入,已经超过预算了。‘台北新世界’余屋消化的情形不大好,它庞大的利息恐怕会是公司资金调度上的隐忧。您要不要再多考虑一下,‘东方御花园’的后续工程是不是要做些什么调整?”
“嗯,你去调更详细的财务资料给我,我再想想。”莫安浪看了陈莉一眼。
莫安浪很清楚,在工作上,陈莉向来都是他得力的助手,对陈莉他是极为欣赏以及依赖的。可是,他发现一件糟糕的事情,除了公事,他突然不大想和陈莉再多说些什么了。
他和陈莉原本还有点类似朋友的情谊,但是因为陈莉对何玉暄那种近似刻薄的态度,竟然让他对她开始厌恶。
莫安浪知道这不是件好事情,这会影响他在工作上应有的判断,但他就是摆不出笑脸。他收起目光和杂念,说道:“麻烦你了。”
陈莉微微一笑。“应该的。”她可以觉察到莫安浪对她的疏离。
她有些沮丧地走回她的位子,这时一个笑容可掬的年轻人,拦住了她的去路。
“您好,我是‘新讯报纸’的傅家豫。”他自我介绍后,拿出名片。;闹问您是陈特助吗?”
“我是。”陈莉接过名片后,狐疑地看著他。
傅家豫语气兴奋地说:“请问昨天送青花瓷器去‘勤业’的女孩子在吗?”
莫安浪本来要进办公室的,听到这句话时,脚步一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