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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彩云也跟着站起来,和他一同走向市中心的广场。

  沈阅明单手抓著书,另一手伸出去牵她的手。

  何彩云把一手放进他的大掌中,他们的步履声在石板路上清脆而和谐,没有一丝紊乱的节奏。这条路很短,感觉比她方才走的时候短得多。明明她的步伐和刚刚一样的……

  进了一间窗明几净的小餐厅,沈阅明只好放开她的手,替她拉开椅子,再走到对面的座位坐下。没有服务生送来菜单,沈阅明指指挂在墙上的黑板。「妳想吃什么?还是我帮妳点?」

  何彩云抬头看了好一会儿,大部分的字她都认识,组合起来她不知道那是什么菜。

  「你帮我点好了,它们不认得我。」

  沈阅明微微一笑,伸手招来服务生,很快便点好了菜。

  「你知道我今天来?」

  沈阅明摇摇头。她来德国并没有通知他,甚至到了他学校了,也没有意思要去找他,他如何知道?只是他有时候会幻想他们一起在街上散步的情景,乍然见到她,就好像幻影变成了实体。

  「我不知道妳会来,妳也并没有打算来看我的,是不是?」

  「我到法兰克福出差,这个小镇刚好离得不远。」她解释着,「汉斯的总公司就在法兰克福。」

  「我知道,我的一位教授是汉斯的董事。」

  「真的?好巧!」

  并不是巧,只是他会自然而然地留意与她有关的事。

  「这个小镇风景很美,在这里读书好像渡假一样。」她闲聊似地说道。

  是吗?他倒觉得自己好像被放逐了似的。渡假得有一个称心的同伴。他若是没有思念着一个人,也会觉得自由自在。思念了一个人,就老会看到一个空着的位子。

  「也很无聊,没有任何娱乐生活。」这句话是从楚落雁的观点说的。没有百货公司,没有精品店,即使是邻近的法兰克福也不够时髦,所以她老爱往巴黎跑,她在那儿有位学画画的朋友陪她。在小镇上无论她出门到哪儿,沈阅明都得跟着。她一个德文字都不会,英文说得破破碎碎,虽然以前在国内时,她讲话也老爱夹着几个英文单字,有点像电视上那些留洋归国的学者。他总是不明白为什么,明明不是没有适当的中文可以代替。

  镇上仅有的两家小酒吧,他也都陪着她去过了。她在那儿大获成功,第一个晚上便学会了德文的美丽该怎么讲,还说得字正腔圆。可是那其实只是乡村的小酒吧,灯光不够华丽,酒类也不怎么齐全,没有现场演奏的乐队,老播一些她听不惯的民谣,没去两次她就腻了。

  何彩云不大了解他话中的没有娱乐生活是什么意思。几家小店都很有趣,天空纯净没有污染,街上很少有嘲杂的车声,也没见到谁是急急忙忙在赶路,每个人都悠闲得像在散步似的;每一户住家的窗台都种着五颜六色的草花,像在比赛似地开得如火如荼。这个小镇根本就不需要公园,它本身就是一个公园了。

  「你是来念书的。」她略带了点教训意味,应该只想着早点把学位拿到手,早点回家,就一点没顾虑到有人会想他吗?

  「我是,楚落雁不是啊。」他苦笑着。

  「喔。」仔细想想,她语言不通,待在这儿无所事事,的确也难为她了。「那你当初怎么不申请纽约或洛杉矶的学校?」她忍不住疑惑问道。在那种大城市,楚落雁应该会鱼得水。

  「我不安好心。」他诚实回答,却没有继续解释下去。

  「她脸上的伤痊愈了吗?」既然已经提到两人都不愿提起的那个人,就索性问个彻底吧。

  「表面上是好了。」他答得模棱两可。

  何彩云有点不明白。她就是伤在表面,表面好了,不就是好了吗?「什么意思?」

  「看过的医生都说她那道疤已经复原到最完美的地步,不可能再更好了,除非贴近了看,否则根本看不出来。可是妳知道她对自己的外表总是要求完美无缺,其实上了妆,连她自己都看不到了,何况是别人。可是她总是认定那只是百分之九十九的美丽。别人看到的是百分之九十九,她看到的是那百分之一。」

  何彩云无话可说,因为她完全不能了解这种心情。她自己从来也称不上美丽,百分之九十九还不够,那楚落雁肯定会认为,她简直是不配活下去。

  沈阅明没有提到他和楚落雁仍只是未婚夫妻,还没有走上礼堂。一旦下了承诺,他就不肯背弃。所以不到最后关头,他不愿让自己立下婚誓。他不愿,并不表示楚落雁会让他如愿,她有一项最有力的、让他无法招架的武器。

  她的生命。

  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冒这种险。

  所以他也无法开口要求小何等着他,于是他只好冒着永远失去她的危险。

  何彩云喝完最后一口咖啡,便开口告辞,「我要走了。老板请我到他家晚餐,不好迟到。」今天能看到他,她已十分满足。

  「肯德基爷爷是个好人吗?」

  「他有一个太太,两个女儿,三个儿子,四个孙女儿,四个孙子。最小的一个孙子才刚上学,他一天最少有十次要提到他的小腓特烈如何如何……」她熟悉的背诵,忍不住微笑地摇摇头。

  沈阅明也笑了,那真是个好人了。他觉得自己的危险解除了一半。「我送妳去车站,妳是搭公车来的吧?」

  何彩云没有反对,能和他再走上一段,是意外的红利。

  直到她上了车,车子走远了,他仍远远地望着她坐在最后一排的背影愈来愈模糊。

  再见。

  或是永远不见。

  第八章

  窄小的八人座电梯嘎吱嘎吱的往下降,她身边站着表情不太宜人的屋主。不用转头看,她也猜得出他对自己的不满。

  原本她已经决定要租这间房子,两房一厅的格局,地点适中,价钱合理,直到她拉开客厅的落地窗帘,发现对面阳台距离不到五尺,另一户人家的住户正好奇地站在自家阳台上盯着她,她顿时收回承租的决定。除非她肯把客厅的整排落地窗当作一面墙看待,从此不再理会它。可是那样一来,客厅没有任何光源,她也别妄想能在阳台上种些什么了。

  沈阅明一定也会这样觉得。有什么人会把房子盖成这副模样?建筑师简直没一点常识。

  害得她又得在大太阳底下继续奔波下去。

  唉,她身边的老先生不高兴,她也不乐意啊。

  本来她是没打算要搬离学生宿舍的,但房东要收回改建,有什么办法?可惜她那片牵牛花开得正好,她的住处是整条巷子最美的一扇窗口。花就长在那儿,她没法子把它像搬一张椅子似的搬走,只好让它自生自灭了。

  一想到这里,她就觉得可惜,却也无可奈何。

  反正她无可奈何的事,也不止这一桩……

  重新发动机车,朝下一个目标前进。再来要看的房子,租金有点超过她的预算。公司付的薪水不算不优厚,她不是租不起,她只是想早点完成她的购屋计画。房子不用大,够她一个人住就好了。她的自备款还差一截,她也不能回家请求支授,根本提都不敢提,父母一定会反对的。他们会说女孩子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丈夫在哪儿就跟着住哪儿,何必自己急着买屋?

  问题是她看上了高攀不上的人中之龙;而她,是永远也不可能是只凤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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