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着莫语涵,想着她的一颦一笑,想着她瞠目薄怒时依然动他心弦的模样,想着她看到他留下的信时,肯定气得惨白的一张脸。
她一定很气他。十七岁那年,他懦弱得不敢回信给她,现在,他又不道再见便在她眼前消失。
他是个懦夫。他知道。
他不敢面对她披上白纱的那一刻,他知道,他绝对无法微笑以对。
这么多年来,他学会了用微笑面对许多事,可唯独眼睁睁看着她投入另一个男人怀里,他做不到。真的无法做到啊!
「……泉哥哥,你怎么了?」惊愕的嗓音拂过他耳畔,「你脸色好难看,眼睛好红,你……哭了吗?」
他神智一凛。他哭了吗?真没用啊!深吸一口气,正想说些什么时,眼角忽地瞥见一道窈窕倩影,正伫立于他家门前。
「语涵?」他不敢相信地低喊,「妳怎么会在这里?怎么可能?」竟然先他一步来到他家门前?不是作梦吧?
看出他的震惊,莫语涵浅浅一笑,盈盈走向他,「这世上有一种交通工具,叫飞机。」她半开玩笑地说。
原来她是坐飞机来的。温泉莞尔,暗骂自己笨,湛眸望向她满蕴笑意的容颜时,嘴角也不禁微微一牵。可只一会儿,浅淡的笑痕便敛去,空余神伤。
「妳怎么来了?」他哑声问她。
「我有话跟你说。」响应他的嗓音同样沙哑。
他心一扯,正想说什么时,身旁的孙采云抢先一步开口--
「妳来做什么?妳不知道泉哥哥刚回到镇里很累吗?干嘛还来烦他?」她语气尖锐,敌意明显。
莫语涵却只是淡淡扫了她一眼,「我有话跟温泉说。」
「妳想跟他说什么?」
「那不关妳的事。」淡漠一句堵回孙采云不识相的追问。
她倒抽口气,年轻的心灵直觉感应到了危机,从莫语涵冷静坚定的眼神里,她敏感地猜到了她想说什么,于是决定先发制人。
「我……我告诉妳,我喜欢泉哥哥,从很久很久以前就开始喜欢他了。」她高声强调。
「那又怎样?」莫语涵仍是漠然。
她狼狈地一窒,好半晌,才找回说话的声音,「我喜欢他!自从他救了我,我就决定这一辈子跟定他了!」
「他救妳?」
「对!妳一定不知道吧?当年泉哥哥就是为了救我,才会被车子撞到的。」孙采云胜利地喊。
原来如此。莫语涵微微颔首。「所以妳是为了报恩,才喜欢上他的?」
「才……才不是!我喜欢他,是因为他是全天下最好的人!他是最棒的、最温柔的!」
「所以呢?」莫语涵柔声问。
孙采云又是一窒,「所以……所以妳不许跟我抢!我不会允许的!」她锐声下战帖。
莫语涵从容接下。「我知道了。」
「妳的意思是--妳不会跟我抢?」孙采云瞪她,不敢相信事情竟如此轻易解决。
「我的意思是,妳的主张我明白了。」莫语涵轻扯唇角,似笑非笑。
「那妳……怎么说?」
「妳想听我的主张吗?」
「妳说啊!」
「我的主张是,妳个人的意愿跟我没关系。妳喜欢温泉也好,不希望有人跟妳抢他也好,这些都跟我没关系。」
「什么意思?」孙采云不懂。
「我不在乎妳怎么想。我在乎的,是他的想法。」明眸一转,落定一旁对这一幕哭笑不得的温泉。「你怎么说?你也喜欢这位小姐吗?」
他苦笑,「妳明知道我的心意,语涵。」
「我要你说出来。」她霸道地道。
他叹息,无奈转向孙采云,「对不起,采云,我很抱歉以前一直没注意到妳的心意,可是我--」
「泉哥哥!」察觉他要说什么,孙采云惊愕地拉高嗓音。
「……我把妳当妹妹。」他低声道,明白这句话将严重刺伤这个年轻女孩。
她果然刷白了脸,「可我不要当你妹妹啊!我喜欢你,我一直就想嫁给你啊!」
「对不起。」他只能道歉。
「你真的一点都不喜欢我?」她震惊地后退,震惊地瞪着他,「你、你、你该不会是喜欢她吧?」
温泉闭了闭眸,「……对,我喜欢她。」岂止是喜欢而已。他爱她,已无可自拔。
「你……你这个笨蛋!我讨厌你!」孙采云愤然跺脚,掩面哭着离去。
他怅然凝望她背影,好中晌,才转过头。「妳到底来做什么?语涵。」沙哑的嗓音里,掩不去浓浓疲惫,望着她的眸,还淡淡泛红。
那苦涩的红震动了莫语涵,她凝睇他,明眸敛去了面对孙采云时的锐气,漫开迷蒙水雾,「你……你猜不到吗?我来骂你的。」
「骂我?」
她深吸一口气,「我看了你的信了。」
「然后呢?」
「我很生气,非常非常生气。」她一字一句,慢慢说道。
是的,他早猜到了。他闭了闭眸。
她咬着唇,明灭不定的眸像对即将出口的话举棋不定,直过了好半晌,才终于狠狠一咬牙,「我想,你应该还记得自己信里说什么吧?」
他默默点头。
「你说我没那么了解你。对吧?」她直视他。
他黯然敛眸。
「你……你说我不了解你,那你就完全懂我吗?你知道我虽然习惯都市的生活,却也很喜欢乡间的景色吗?我是喜欢跳舞、看电影、混夜店,可也喜欢烤肉、钓鱼、上山露营啊;我习惯城市的霓虹,难道就不能也喜欢看星星吗?」她一气说道,一句比一句激昂,一句比一句高亢。
他惘然望她。
「……而你呢?」她以指尖用力点他胸膛,「难道你能否认这几个月来,台北的生活一点都没有吸引你的地方吗?你没对我们常去的那家德国餐厅赞不绝口吗?你不是爱极了台北的日本料理吗?你到PUB里,难道不也照样喝酒,跟我玩得那么疯吗?」
她停下来喘气,瞪视他的明眸水火交融--不甘的火与伤感的水,重重扯痛他心弦。
「……不错,我是离不开台北,你也离不开台东,可难道我们就不能在一起吗?就没有一个折衷的方法能让我们在一起吗?我想跟你在一起!我要跟你在一起!」最后一句吶喊,几近歇斯底里。
「语涵,妳--」他愣然望着她激动的模样,忽地喉间酸酸一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以为自己真的那么了解我吗?」哀伤的泪眼婆娑,「我喜欢你,你知道吗?我早就爱上你了!爱上你很久了--」她忽地伸手揪住他衣襟,哭着埋落螓首,「你……一点都看不出来吗?」
他无法呼吸,全身像凝了霜,冻立原地。
她爱上他了?她是……那么说的吗?
他不敢放纵自己相信。「可是,语涵,那个于成凯……」
「我早就明白拒绝他的求婚了,那天你不也听到了吗?」她瞪他。「我喜欢的人明明是你啊!我、我……」哽咽难语,「我在知道自己爱着你后,就马上与他断绝关系了--我很坏,对不对?我承认自己很过分。」
为什么她总要这么说自己?他心口更疼了,不觉展臂拥紧她。
「都怪你啦!你凭什么说我不会喜欢上你?凭什么那么笃定?你根本就不了解我,你只是以为自己了解。讨厌!讨厌!」她边哭边怨。
而他在一阵阵酸楚横漫胸臆后,终于恍然大悟。
这一连串质问、一连串痛骂,其实都只是想表明她想与他相守一生的心愿。
千言万语,原来只有这么一句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