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安静地进食。
沉默,有时候反而是一种无比亲密的情境。
冯迦陵一边吃着烤肉,一边觉得有股宁静的温暖。在奔波了一整天之后,能够这样静静地坐在林间小屋,享受着香嫩的野味,可说是一种难得的福分。
她不禁要想,如果此刻两人不是在逃亡的话,那该有多好?
此时,身边的康王却突然叹了一口气。
她连忙问道:“怎么了?”
他叹道:“像这样安静地坐在这里品尝鲜美的野味,未尝不是人生一大乐事。如果我们不是在这样逃亡的景况,那就更圆满了。”
他这番话竟与她心里所想的念头一样,这样的巧合默契,大大撞击着她的心,让她说不出半句话来,只能低头微笑。
康王见她低头微笑,以为她不以为然,遂继续追问:“你说呢?”
“我也是这样想。”她低声回答,不想透露出自己现下内心的波涛澎湃。
晚膳之后,冯迦陵起身踱到窗前,见外头雨已停歇,夜空澄澈明净,一弯明月斜挂在林梢。月光虽不明亮,反而更显得繁星点点;空气中净是林木的香气,还洋溢着草木间的唧唧虫呜。
“雨停了。”她推开门走到外面。
雨水洗净了尘嚣,林间的草木显得格外清新,空气中除了雨水落地的特殊气味之外,还弥漫着一种说不出来的芬芳,树的芬芳。
她闭上双眼,深深吸了一口气,想把这种芳香吸入胸膛。
康王则拎着不知从哪找来的木桶,往林子深处走去。过了一会,他提着盛满水的木桶出现在她面前。
他咧嘴笑道:“渴不渴?等会儿进来喝点水……”一边将那桶水提进了屋里。
她望着康王的背影,心里突然涌上一种莫名的感动。
“如果哪家的姑娘嫁给你,一定很幸福,”她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话。
“啊?你说什么?”屋内的康王大声地反问她。
“没什么!我说,谢谢你!”她随便乱办了一句回答他。
其实康王并不是真没听见她说的话,他只是不知该如何回应,也不想去回应这样的话题,所以装傻带过。
这无心的话却引发他内心一丝愁绪,他不确定自己是否还有能力去爱一个女子,并且对她赋与全然的信任与关爱。
? ? ?
夜深了,冯迦陵已沉沉睡去,但是康王还清醒着。
他独自蹲坐在火堆旁边,烘烤着那一身湿涟涟的衣裳。虽然他的身体疲累无比,但神智却异常清晰。他无法阻止自己脑中纷乱的思绪。只要一闭上眼,他便会看儿阿雪那泫然欲泣、冷然悲哀的双眼,像是要跟他说些什么似的。
但无可置疑的是——她背叛了他!而这一点深深刺伤了他。
他们相识五年,情同兄妹,阿雪一向是他最重视的女子。
他把她看得那么重,但是她却背过身就出卖了他!
康王长长叹了一口气,但这似乎惊动了睡在一旁的冯迦陵。
她微微蠕动着身躯,想要翻身继续睡,但一翻身却压到了肩上的伤口,令她在睡梦中眉头一皱,又乖乖地回复原来的睡姿。
康王凝视着那在熟睡中依然眉头深锁的娇颜,心疼她不知是因为伤口疼痛还是作了恶梦?想着想着他竟忍不住伸手轻抚她居间,似乎想要抚平她紧皱的忧虑及痛楚。
刚开始见面,他对她并未存有任何绯色异想,因为她的容貌看似冷然,举止也称不上温柔婉约;但她却是一位极有自信的女子不容易情感泛滥,更不轻易自怜自艾。她笑的时候灿烂如朝阳,予人美好的印象。
从外表上看来,她不比阿雪的楚楚可怜,会教人想用心去呵护她;但是她不过分敏感,也不随便发怒。与之相交,既无需像呵护公主般战战兢兢地伺候着,也无需像保护瓷娃娃般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
今天一整天相处下来,他对她开始产生了一种绝无仅有的感受。
她的身子柔软温暖,一旦碰触到她,就有一股奇异的暖流从他体内升起……那是情欲。他是男子,自然了解男性身体的需求与反应,但是这样的情欲还引起其它种种复杂曲折的感受……他不仅仅对她的碰触有所感应,对她整个人都产生了一种无法言语的悸动。这悸动显然与身体的渴望无关,那么究竟是什么!
冯迦陵突地全身一颤,睁开了双眼,惊动了沉思中的康王。
“怎么了?”他将头探过去贴近了看她,深伯是她的伤口起了变化。
醒来的一瞬间,她骤然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她乍然以为这男子又出现在她梦中,他的脸颊如此贴近,气息浊热而真实,让她从头到脚都发软……
他们的面容如此贴近,彼此都能感受到对方鼻间的呼息,那气息是如此地炽热,代表着一个活生生的人身上特有的温度。
冯迦陵只能怔怔地望着他,而康王几乎可以看见她眼中所燃烧的火焰,那么地激烈且炽热……“迦陵……”他有些迟疑地唤着她的名字,并伸手轻拍着她的脸。“你没事吧?别吓我……”
冯迦陵被这真实的触感唤回了神智,而从半梦半醒之间清醒过来。
定睛一看,康王的确是在她脸的正上方;不过他并不像在梦中一样引诱着她的诸多感官,只是眼神焦急地看着她。她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失望。
她伸出左手,想要摸摸他近在咫尺的脸庞;没想到一移动却牵动了伤口,引来一阵撕裂的疼痛。她痛得紧皱眉头,微抬起的左臂则因剧痛而颓然落下。
“我看我帮你换个草药敷一敷吧!”
她点头示意,于是康王帮她将平躺的身子翻身侧躺。
“这回敷的可是你傍晚采回来的药草?”
“是的。我们小时候出来打猎,在林子里面如果有什么皮内外伤,大人都是用这种药草替我们包里的,疗效相当好呢!”
他看了看伤口,红肿发热的情况并未减轻。他眉头深锁,担心伤口恶化。
“我得将你的孺衫褪下才能里药包扎……”
冯迦陵点点头表示任凭他处置。
他把她的前襟打开褪至肩下,露出大半背部。他用手定住她的身子不让她乱动,并将口中嚼碎成泥的药草敷在伤处。
她的肩膀微微颤抖着,这让她感觉刺痛,忍不住呻吟出声。
康王一面替她包扎,一面对她说:“有点痛是吧!但是它有效得很。我保证,等明儿个你醒来时就不痛了。”
康王细心地替她将伤口包扎好,再将她的衣衫整理妥当,最后才把她的身子安实平躺好。
冯迦陵虚弱地向他称谢:“谢谢您!可以扶我坐起来么?”
“你不睡了?天还没亮呢!”
“我醒了就睡不着了。你不也一夜没睡么?”
他伸出手,她握住他伸过来的手,勉力地坐起身。
她看见他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略显红肿,忍不住问道:“您还好么?”
她心里生起一股柔柔的疼惜……他外表看起来虽然平静,但她相信在他心里必定十分痛苦煎熬。
“我没事!”康王一派平静地说。
“现在平城里面可能已经乱成一团了。”她以幸灾乐祸的口吻说着。
康王微微牵起唇角,一脸似笑非笑地嘲讽说:“是啊!他们不会这么快就找到我们的。不过……”康王眉头一挑,语带讥讽地说:“我们虽然逃得过官兵,却不一定逃得过狼群。”
冯迦陵看看他,又看看外头一片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