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去非洲了?”程元珍仍没好气的问。
“我想安吉拉博士会同意我延后归队。”
“等我死了以后?”程元珍笑得很凄凉,讲的话则很刺耳,“耽误你的行程,该抱歉的是我喽。”
“请不要误会我的心意!”
“好,我不误会你。”程元珍截去她的话头,抢白说:“从明天开始,你就到医院来照顾我。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好的。”能用悔不当初来形容她此刻的心境吗?楼琳无言地点点头,心中已作了最坏的打算。
“不用了,伯母,由我照顾你不是很好吗?”赵佳敏焦急地把楼琳推开,扑在程元珍跟前,希望她收回成命。
“你太辛苦了,该休息休息,这段时间真是累坏了你。”程元珍相当心疼的劝她,“既然木已成舟,你就……唉!”
“伯母,您就别再说了,我是绝对不会放弃的,除非您也不要我。”赵佳敏语毕,捂着脸悲痛地跑了出去。
楼琳目送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屋外的玄关处,心中十分纳闷,她到底是谁呢?何以伤心成这样?
* * *
一整个下午,楼琳都没心情看书,起先她鸵鸟的坐在电视机前,希望借着声光效果,暂时忘掉一切烦心的事;但不到十几分钟,她就醒悟了;是该认真面对问题,好好想想这条婚姻路得如何走下去。
离婚未尝不是个好方法,问题在于如何向家人交代?
简直是儿戏,一个成熟有智慧的人是不该有这样草率的行为,她若非中邪,就是脑子有毛病,竟然听从孟师尧提议,害得自己进退维谷。
明天早上八点,她会准时到医院照顾程元珍,此举有两个目的,其一,是善尽孝道,尽管她和孟师尧仅是有名无实的夫妻关系,但道义上她仍有其责任;其二呢?算是给自己一个警惕,鞭策自己得早早结束这桩荒谬至极的婚姻。
想得正入神,一阵铃声忽而响起,不是她的手机,难道是……哦,原来孟师尧把手机忘在床头柜上了。
楼琳按下通话键,只轻轻喂了一声,对方立即语气很冲地问她,“你是谁?”
是个女孩子,楼琳不好意思的说:“你要找孟师尧的话,请直接打到他公司。”
“他的手机为什么会在你手上?”
“因为他忘了带走。”这不重要把,她只要把电话挂掉,重新再拨一次号码就好了呀。
“你、你是说他——我问你,你在哪里?”女子追根究底,非问个明白不可。“孟师尧的家。”“你为什么会在他家里?”那女子声量顿时拔尖了好几度。
“因为我是……”不太好说耶,万一这女子是孟师尧的女友,岂不害人家产生误会。
“是谁呀?你说话呀,你怎么不说话?”那女子问得又急又粗暴。
没辙啦,楼琳惟有实话实说了,“因为我是他太太。”
“……”
断线了?连再见也没说。是孟师尧的女友吧,唉,刚刚不该那样说的,都打定主意要离婚了,还自称孟太太干什么呢?楼琳把手机放回原处,沉吟了下,觉得还是关掉比较好,省得待会儿再有人打来。
“铃……”果然又有人打来,接是不接呢?踌躇数秒钟,她叹了口气,还是拿起手机。
“楼琳吗?是我。”
孟师尧?“你怎么知道我没走?”
“师禹都告诉我了,很抱歉,给你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孟师尧的口气很诚恳。“我已经帮你另外订好了晚上七点的班机,你快准备准备,我一会儿回来送你到机场。”
“可是我已经答应了你母亲。”人不可无信呀。
“我妈那儿交给我处理,没事的。”即使有事,他也得一肩扛起。
“你确定?”楼琳隐隐地感到不安。于情于理,她都该去向孟师尧的母亲辞行才对。
希望老天保佑,她的病情能日益康复,否则她这一走,也同时必须背负着不孝的罪名。
人情世故就是这样教人伤脑筋,一脚踩进泥淖里的她,如何能无后顾之忧地离开!
孟师尧在半个小时之后回到别墅。
“其实我可以自己叫车的。”她一向不是个柔弱、喜欢依赖人的女子。
“没关系,我有一些话想跟你谈谈。”孟师尧直勾勾的望着她,不知过了多久,才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两张折叠得四四方方的信纸。“我没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样,前思后想,我还是觉得该还给你自由。”
楼琳摊开纸张,才晓得那是一式两份的离婚协议书。老天!太讽刺了吧,他们连结婚登记都还没办妥哩,居然就要签字离婚。
她跌坐在沙发椅上,闭起双眸,久久不能自已。
在学术这条孤寂荒凉,人人视为畏途的路上,她不屈不挠的稳健而行,比起许多优秀、年长的学者表现得都更亮眼,做梦也没想到会在这条平凡无奇的姻缘路上摔了个大跟头。
有人用手帕轻拭着她淌下两颊的泪珠,她赫然睁开眼,孟师尧俊美但黯然的眉眼就近在咫尺。
怎么会这样呢!楼琳好想嚎啕大哭一场,哭完之后,再回去面对她父母亲无休无止的指责。
孟师尧扳过她的头,让她枕在肩胛上,柔声道:“我没有理由,更没有权力要求你为我做那些牺牲,我确实想不出别的解决方法,只好忍痛放你走。”
楼琳晶亮的眸子闪了下,“忍痛?”没道理呀。
孟师尧一笑,很轻很轻地。“我想一旦日稍长,我一定会爱上你。”
她也笑了。“千万别,你要爱的人太多了,再加上我,会负荷过重的。”
“要是我已经爱上了呢?”他原就是个容易动情的人,不然又怎会欠下那么多的风流债。
楼琳不愿回答这假设性的问题,她拨开他环在背上的双手,无言地取出钢笔,在协议书上签下姓名和身份证字号。
“现在我可以了无挂的去照顾你母亲了。”
“不。”离了婚,她就不再是孟家的儿媳妇了,干么要没事揽事做。
“要的,话一旦出口就是承诺。”她故作潇洒地耸耸肩,“不用为我担心,除了动物化石和标本之外,我对人类一样很有心得。”
“你的研究计划呢?非洲不去了吗?”他像个关心女儿的好爸爸,焦虑地询问着。
“安吉拉博士正在考虑是不是要把挖出的化石寄回台湾,让我直接在这儿进行分析和比对的工作。不过,那样的话,我会需要一个研究室,到时台中、台北两地奔波是免不了的。”
“仍非长远之计。”既要工作,又要照顾他母亲,孟师尧担心她这瘦弱的身子会吃不消。
“不长远,忘了我们已经签字离婚了?”依她估计,顶多一个月,一个月之后,孟妈妈要是能康复出院,当然是最佳状况,倘使依然回天乏术,她也已尽到了该尽的责任,可以了无亏欠的离开。
“也许,我们并不是非得离婚不可。”孟师尧把协议书塞回上衣口袋,陷入短暂的沉思。
“别三心二意,”楼琳怕他改变心意,忙道:“两个不相爱的人是不应该成为夫妻的,无论我们有多好的借口。”
孟师尧又沉默了,他定定地望住她,灿亮的星芒直视她的秋瞳,令她莫名的一阵慌乱。
“不要用这样的眼神看我,”她焦灼地把脸转开,但他不怀好意的黑瞳马上直逼而来。“有件事情我得求你,千万千万,不要让我爱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