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儿的目光不期然撞上立在寝宫一隅的空棺……
听说那是当初葬她的棺木;听说是他开棺意欲鞭尸,却发现棺木空然无物时,盛怒下命人带回京都的;听说他偶尔会在夜里,对著空棺发出极端愤怒的咆哮!
听说……
唉,这十几日她听说的事可多了。
在这待得久了,她才知道这宫殿里头,没有什么消息是瞒得了的。
连御厨都知道王曾下令,若她再不食,便要人摘了他脑袋的消息:她勉强地吃了东西后,御厨便感激起她来。每日二膳的菜色清淡许多,荤类食物分量虽有减少,但……她依然咽得痛苦。
站在外头的侍卫,现在偶尔会同她说话了,只是总害怕著,不忘跟她保持一定距离。但她明白,他们怕的不是她,是他们的王。
她的不少听说,便是由外头侍卫那儿听来的,另一部分听说,则来自于服侍她的两位小宫女。
那棺木摆在那儿,究竟为了什么?没人知道。
茉儿静静凝望,每夜痛得难受极了时,她总想,那棺木是轩辕弃为她预备的……
每当疼痛袭得她昏昏蒙蒙,她便不由得想,这些每日要承受的折磨与苦难,不过是轩辕弃施予她的微小惩罚罢了。
茉儿实在不懂,她究竟做了什么,令他如此恨恶?是因为她没真的死去吗?
她根本不想要他的天下啊!
茉儿幽幽地想,他以为她没真的死了,是想留下小命贪分他的天下吗?
十日期限早已过去了,王却始终没来要答案,然而,除了他事先言明不想要的答案外,她什么答案也没有。
她该庆幸,他始终没来找她吗?
“茉儿姑娘,这些菜还是不合胃口吗?”小紫儿福了福身,弯弯的月眉,甜甜笑著探问。
茉儿瞧著服侍了她已约莫五、六日的小宫女,放下银箸,又出神了--两名伺候她的年轻宫女!这又是另一件让她想不透的事,若真恨恶她至极,何必遣来两名宫女照顾她呢?
要她唤他名的王……究竟想怎么样呢?
大殿上乍见时,她管不住脱口喊他的名,让他大声怒斥了;待她熟练了,习惯了恭敬称呼他“王”时,他却又要胁她不得如此称呼!真是难以捉摸的人。
“御厨已经特别处里过荤食的腥味了,唉……茉儿姑娘,你怎么还吃那么少,我跟小凌儿都要让你养胖了。”小紫儿吐吐舌,这几日茉儿未食的料理,全让这两个白日被遣来照顾她小丫头分著吃了。
反正关起门来,谁也看不见寝宫里的情形,门外的守卫,也对门内的状况装不知情。
“茉儿姑娘,我爹的咳病,服过几帖你开的药方子后,改善好多了。”
小凌儿声音怯怯的,与好动的小紫儿,是截然不同的性子。
“没办法诊脉,只能照你描述的病状下方子,如果能诊脉会好些。”茉儿浅浅的笑容里,有丝歉然。
“这样已经很好了,家里一直没多余的银两为爹找大夫,茉儿姑娘帮爹爹开的药方子,都是些寻常药材,花不了几文钱又很有效用,我实在不晓得该怎么感激你了。”
“我听说京都里有个墨记药坊,免费帮人诊治,你怎不--”
“我是领俸的,有俸禄纪录,爹没法儿受用墨记药坊免费诊治。可我一人的收入,根本不够一家子口生活用,下面五个弟妹,都是张口等著吃饭的娃儿,爹病了后,全靠娘一人做针线活儿,加上我一月微薄的几两银钱,勉强能过活,实在没多余钱给爹看病……”
茉儿怔了怔,往床褥走去,一会儿由枕头底下摸出一把玉钗,她留恋地多摸了几下。师父说,那是当年她身上唯一伴著的珍贵物品,也许能由这件饰物寻探出她的身世。
她的身世,其实她早不再寻想,一直留著这玉钗,不过是……
“小凌儿,这给你,你让你娘去换些银钱,给你爹寻个大夫,既然你爹服过药方起了效用,表示他的病还不甚严重,找个好些的大夫诊治,一定能痊愈。我没法儿离开这里,帮你爹看诊,你赶紧找个大夫吧。趁著病情轻微,能治得了赶紧治,拖久了,对老人家身体不好。”
“茉儿姑娘,我不能收这个,我爹爹真的已经好多了……”
“傻瓜,这不是什么贵重东西,我留著它本是预备遇到紧急状况用的,现在我人在这宫里,有吃有穿,或者哪天王一个不高兴就拖我出去砍了,我就用不上这钗子了,你拿去用。
要不,等你揽够钱了,再赎来还我也成,先帮你爹治病要紧,等你爹身子骨好些,你家的经济也会宽松点,你跟你娘就能不那么辛苦。”
茉儿的笑,有些萧索,她想起自己的身子,说不定不必等王不高兴砍了她,她便先让那螫心蚀骨的疼痛给磨垮了。
“茉儿姑娘,你别这么说吧。王不会这样对你的,虽然大家都料不准王究竟想怎地处置你,但总不至于真想要了你的命,真想要你的命,哪会遣我跟小紫儿来照料你呢!”
“不说这些了,这玉钗你快收下,我有些累,想睡一会儿……”
“谢谢茉儿姑娘,我一有足够的钱,一定把钗子赎回来还你。”
“没关系,不急……”她的头,开始昏昏沉沉,昨晚一夜没能入睡,话还没个了结,她再支撑不住,昏了过去。
“茉儿姑娘!”小紫儿、小凌儿顿时惊呼,外头侍卫慌忙推门而人,接著是一阵人仰马翻,四人七嘴八舌不知该先安顿昏倒的人,还是先往上报……
巧的是,十几日未曾踏入寝殿的王,就硬是挑了这“兵慌马乱”之际,步入寝殿,而跟著王身后进来的,则是才人宫两日的准侍卫长人选--欧旸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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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狠狠瞪著床上的人,双拳紧握,不言不动已个把时辰了。
宽敞的寝殿,清清冷冷的,只他一个人清醒地立在床边,瞪著方才太医诊治过的人,那人睡昏了。
不,她是真昏过去,不是睡著了。
他死瞪著她--
“毒气攻心,气虚血浊,再不赶紧抑止残毒扩散,恐怕性命难保……”太医如是说。
他乍听甚觉茫然,摸不著头绪,一心想著,究竟是谁胆敢在宫殿里使乱用毒!谁胆敢碰他的人!
然后……他震惊了。
初时震惊是为著他竟会直觉想道:她是他的人!
那个此刻看来弱兮兮,仿佛他吹口气,便能飞起来的女人,他竟直觉当她是他的女人!他怎能不震惊!
再来,他又震惊了,为的是太医又说:
“她中了宫内特制毒药,可惜没能在毒发之初服下解药,命虽然救回来,却留下残毒在体内,几年下来成了病根。虽说只要按时服用止疼药方,再搭上几味抑制残毒药材,性命绝对无碍,但断不了病根……这辈子恐怕注定得当个药罐子了。”
他想起来了,那毒是他下的……
心,瞬间起了疼,一股难以呼吸的陌生感觉突然朝他袭击来,他只能站在床炕旁,怔愣地死蹬著不省人事的她!
轩辕弃瞪著她一张惨白的脸,发现她的眼窝似乎更凹陷了,眼窝四周泛著一小圈淡黑,像是几天没好睡了。
她痛了好些日子了吧?
几度震惊后,从不知示弱是何滋味的轩辕弃,头一遭气弱得跌坐在地板上,他明晰意识到,原来他的心真有一环脆弱、原来他的心真会发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