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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闪而过的画面,一张模糊不清的男人的脸,到底是谁呢?

  甩甩头,她朝露西绽出一抹顽皮的表情,“我想,这是我独家的草莓牛奶吧!”

  趁露西想说话回答她之前,翔芸尴尬地拿起三明治和牛奶,快步地往外走去。“露西,你不用招呼我了,天气这么好,我要到院子去野餐。”

  晴空万里的清晨,草坪上有着千千万万点的露珠,在微煦阳光照耀下,折射出五彩斑斓的光晕。

  院子深处,有棵约要数人合抱的榕树,她带着早餐愉快地往那边走去。

  看来这家人挺有爱心的,院子里竖立不少高低不同的木桩,上头以透明压克力铸成大大小小的方框,里头放着一个个漂亮的鸟巢。

  像是专为鸟儿设置的巢窠,若非真有爱心,哪个人会做这种安排?

  最令人惊奇的是,旁边有个挺大的压克力箱,摆着一套音响。好奇地打开箱门,她按下开关,霎时优雅、铿锵有力的钢琴音符,从院子四面八方流泄而出。

  坐在遮阳伞下的椅子上,翔芸笑看鸟儿,不畏惧地在桌子那头瞪着她猛瞧。

  “你们想不想吃早餐?”

  将土司撕成碎片,抛撒在空中,鸟儿迫不及待鼓翅而起,抢食面包屑。

  回头打量周遭,发现榕树下竟然悬吊着秋千,童心大发的翔芸,立刻坐上秋千,在清晨微风中自由自在迎风款摆。

  很久之后,翔芸突然停住秋千的摆动,诧异地听着由自己嘴里飘出来的音符。

  那是很流畅的律动,翔芸却很清楚它没有前奏,也没有终点,每每在她重复到某个段落后,便突然嘎然而止,一再重复而没有开端和结束。

  为什么这旋律不请自来地充满她每个细胞?难道,这跟她有什么关连?

  “如果我判断的没错,记忆会片段、片段地回来。科学还找不出原因,但奇妙的是,很多病人在片段的记忆累积到一定程度后,会突然冲破某个临界点,然后‘轰’地一下子,所有的记忆都回来了。所以,你不要担心,那些陆陆续续出现的残断记忆,对你将来复原很有帮助。”

  当她被那些陌生的片段影像惊吓时,医生曾经如此告诉她,让她安心不少。

  只是,以往所出现的片段都是影像,快速放映般在眼前飘过,从来没有过音乐,这使她纳闷不已。

  “天杀的,难道我想好好睡一觉,是那么奢侈的要求吗?”璩杰咬着牙坐在床边,拿起闹钟仔细一看,才清晨七点多……

  不必换算睡眠的实际时间了,酸涩的眼皮和疼痛的筋骨,已经明白抗议着。

  “露西……不对,她连说话都轻声细语的……难道是维廉知道我回来了,故意捉弄我?”扶着头,他倒出两片阿司匹灵丢进嘴里,来到窗畔,掀起厚重的窗帘。

  心不在焉地准备躺回床上,继续睡他的回笼觉,但突然闪过的画面,让他急急忙忙地又重回窗前。

  脚……白皙得像羊脂玉般的小腿,在浓密枝叶下,忽上忽下地勾引着他的神智。耳畔传来熟悉的曲调,在清晨鸟鸣声中,更显清晰。

  是西村由纪江演奏的“旅途”。闭上眼睛,他靠在厚厚的窗帘上,仔细聆听着一遍又一遍的旋律。他永远记得自己是怎么开始听这张CD的——“癌细胞已经蔓延到肝、肺了,虽然医生说很乐观,但我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坐在豪华、气派房车里,向来生气勃勃的璩正道,像逐渐枯萎的草般瘦弱。

  “你……我不懂你为什么来找我?毕竟十六年前你说得很清楚:今生今世,我璩杰除了姓氏,别想和璩家有任何瓜葛。”将书放下,璩杰故意不看降下车窗的正道。

  虚弱地笑笑,声音中充满苍凉,正道伸出手,“我错了,阿杰,虽然你我不是同房所出,但你比我那些同胞手足更能了解我。”

  “我答应你们的要求放弃了继承权,你们却连爸爸过世都不让我母亲去他灵前为他哀悼、上一炷清香。这件事,到她临终前,一直是她最大的遗憾。”看着屋内母亲的遗照,璩杰淡淡地说。

  “对不起,当时我们被仇恨、贪婪所蒙蔽。这些年来,我常想到你,虽然没有领受璩家丝毫遮荫,你却靠自己走出一条路。”

  “既然如此,又何必把这情况打破?”冷冷回答,璩杰将书收好,看也不看璩正道一眼,打算回老旧但清爽的三合院。

  “求求你,阿杰,我已经没有人可以托付了……”

  背后传来正道焦急的叫喊,还有物体坠地的声音,回头看到璩正道如石块般滚下车,璩杰丢下书,跑过去搀扶他。

  “你这又是何必?你们三兄弟……”

  “不要提起他们两个!正兴成天花天酒地,把公司掏空;正义只想投机炒短线,再让他们搞下去,我担心汉克会毁在我手里!”

  “有这么糟吗?他们应该很清楚汉克是祖父和爸爸一辈子的心血结晶……”想起父祖胼手胝足的奋斗,璩杰感慨万分。

  “没用的,阿杰,我已经让会计把他们剩余的股份折成现金,解除他们理事跟董事的资格,现在汉克伤痕累累,需要好好休息养生。阿杰,除了你,我找不到可以信任的人。”双手紧紧掐着璩杰手臂,正道重重地喘息。

  “我……你应该知道,我向来都不跟业界有所牵连。”转过头去,璩杰试图不被他所打动。

  “我明白,你是经济学者,又是大学教授,如果你到汉克,难免会引起流言。但是,阿杰,难道你忍心看汉克就这样完蛋?”

  “你的要求我必须再考虑、考虑……”

  “不要考虑了,阿杰,我今天来还有另一个目的,就是维廉。他已经十四、五岁了,从小在美国长大,连像样的中文都说不好,看在我这个垂死大哥的份上,我走了之后,你要帮我拉他一把。”

  “维廉不是一直都在美国吗?”

  “我要你去把他带回来,在走之前,我想好好跟他培养父子感情,我已经错过他的成长,不希望再在他生命里,没有我的位置。”

  “我……”看着正道的惨澹病容,璩杰知道这正是报复的大好机会。

  庶出的璩杰,几乎见不到父亲的面。每月到公司领生活费,都要受到正道兄弟奚落,这使他越发不想依靠父亲,坚决地半工半读支付自己的学费、生活费,甚至是母亲日常开销。

  父亲病故时,他们母子在灵堂外徘徊许久,正道兄弟请来保全人员,鹰犬般监视着他们母子,不让他们进去为亡者上炷香。

  当时母亲的委屈,还有自己心中的痛,到现在都还令他难过。

  忆起自己父亲总是缺席的生命,他盯着正道,伤害的话涌到嘴边,收音机里甜美的声音,伴随优美的旋律,突然插进他的思绪——

  “现在,为大家播这首我最喜欢的曲子,西村由纪江的钢琴演奏,曲名是‘旅途’。人生旅途上,总是悲伤、痛苦、无奈多于欢乐,只要能够遗忘,日子就是甜美的。小学远足时,我总是记得沿途风光,等到达目的地时,心情已经调整得很好,远足也就更棒了。现在就让我们一起欣赏这首‘旅途’,并祝您晚安。”

  就在那时,强烈的音符在空旷乡间扩散开来,看着正道病恹恹的样子,突然有股想要证明自己能耐的豪情充塞在他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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