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打哪来的乡村野妇?少瑛,你可别忘了咱们是何等的身分,怎能让一个来历不明的小姑娘坐上少夫人的位置,就凭她,不配!”她闷哼了声,再次看了那双大脚,满眼不屑。
金莲小脚代表着姑娘的身世,唯有大户人家的千金闺女才有本事裹得上,所谓“裹小脚,嫁秀才,吃馍馍,就肉菜;裹大脚,嫁瞎子,吃糠馍,就辣子”,尤其越是富门人家的闺女脚板是缠的越发娇小,使其行路要人搀,不好出闺房,袅弱如露珠,风姿摇曳生。
“瘦、小、尖、弯、香、软、正”这七诀正是评断一女子的身家,崔秀玉美目一稍,再瞧瞧眼前的一双大脚丫子,肯定是个野丫头!
只消一眼,心里便了有底。
这样的姑娘哪里匹配的上他们戚家?!要真是允了,摆明是让人笑话!
“娘,孩儿娶妻在于真情真意。”看透娘亲眼底的厌恶,戚少瑛急着开口,明白娘亲最为重视的是什么,可他并不在乎这些,他要的不过是名善体人意、牵动他心的人儿。
“你要娶她?行——她是哪里人氏、父为何名、做些什么、在哪高就、身家是否清白?若你能清清楚楚地交代个明白,且和咱们门庭家世搭的上边,八字合了,体无咎言,我便让你娶她去!”崔秀玉闷哼一笑,一股脑儿地丢了堆难以答覆的问话,冷冷地睨着神情有些慌乱的戚少瑛。
戚府,容不下个来历不明的乡村野妇占去少夫人的头衔。只因,她没那能耐!
摆明的刁难,令戚少瑛接不出话,只能支吾再三,瞥向身旁的璃儿,眸光浓深,似在思虑,四周静悄悄的,柔情的目光不停在那张清丽的面容上游移,眸中的眷恋显而易见。
半晌之后,他这才抿抿唇,微叹一声:“娘,孩儿不重那些,孩儿仅想娶自个儿心爱的女人。”
“哼,说的好听!你不重,外头的人可重;你不在乎,娘在乎得紧,祖先颜面不得不顾,你要真娶了她,怕是坏了咱们家的门面,何况谁知晓她身家是否清清白白的,说不定正是哪个野女人的孽种,明明白白就是个狐狸精!”火气一上,崔秀玉大力一拍,腕上的金银镯子铃当作响,震翻了桌案的瓷杯,茶水流泄一地,不难想像此刻内心的怒火是有多么狂炽,拿指便咆哮怒吼。
“哇,你眼可真尖,怎知璃儿就是只狐狸呢?”掩唇惊呼,一语道出不为人知的身分,让璃儿好生佩服,杏眼微睁,惊喜地望着眼前的老妇人。
“璃儿,别瞎说!怎可说自个儿是狐狸?!”闻言一听,戚少瑛连忙喝止。
璃儿不满地噘嘴,垂下眼,无趣玩着袖口绣花带,揪弄了好一会儿又觉厌烦,转而开始玩起自个儿的十指来,雪嫩如玉葱的小指扭成白玉小结,抿紧的唇渐渐浮上一抹微笑,满腔的怒气来的快,去的也快,此时已是烟消雾散,像是没她事地轻松由在。
“你……少瑛,你听听!她自个儿都这么说了,还不是个狐狸精么?!”崔秀玉大声地吼着,眼睛血红,闪着暴戾、几近疯狂的光芒,瞪向一双坦荡无悔的眸子,顿时气焰一消,大口地吐了一口气,只得罢口道:“总之,这门亲事没得说!”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休想进得了他们戚家门。
好说歹说,见成见已深,说什么都不得让步,浓眉紧皱,没了辄,戚少瑛只能使出最后一计,到了这关头,也不得不如此了。
“娘,这门亲怕您是不允不行了,孩儿和璃儿……早是行过周公之礼,她已是孩儿的人了,您要是不允将她给赶出府,万一珠胎暗结,让孩子流落街头或是给夭了,您难道真舍得、狠心,无论如何,那孩子总是您的孙儿、戚家的后啊!”这番话如一锭响雷炸开了看似稍略平静的涟漪,泛起极大的波涛。
他一口气托盘而出,双目直视,神情坦然,倒是座上的崔秀玉听到后,整个人是呆住了,待心神拉回,随即胀红了脸,细长的冷眸洴出狂烈怒火。
“少瑛——你、你非要气死我这老太婆不可?!”怒不可抑地破口大喊,崔秀玉气的浑身颤抖,脸色死白,突地一口气提不上,猛烈地巨咳起来,“咳、咳……”岔了气,她一手捣着胸口,冷汗涔涔,吓得在旁的总管连忙递上巾帕、热茶。
“娘!”见着母亲的模样,戚少瑛不由喊叫出声,一脸担忧。
“甭叫!你心里头还有我这做娘的么?!”喘了喘,缓过气,崔秀玉抬手一摆,双眼怒视,定在一张坚决的面容上,她拿起热茶小啜了下,长长地呼了口气,全身气力用尽,不禁虚弱地往后重重一瘫,四目相对,各自互不退让。
这厢吵的火热,沸沸汤汤,璃儿则是睁大着眼,默然无语,自方才被他那么一喝她倒也不插嘴了,索性不吭一声地看着两人争的面红耳赤。
可天知道,她压根儿不晓得争吵的缘由是为哪桩,只当是人类的喜怒哀乐,正瞅着大眼努力学习。
沉寂了半晌,崔秀玉怒容渐收,微叹了气,再次问道:“好,你当真要她是罢?”
“请娘恩许,孩儿绝是非璃儿不娶。”唯有这事,他是绝不退让。
“行,可我有个条件。”揉着有些发疼的两穴,碍于儿子的固执,崔秀玉有些不耐,索性言道:“第一,这小丫头仅能嫁予你当小妾,咱们戚家的少夫人绝不能是个不明不白的女人;第二,为娘的已为你订下门亲事,对方是苏州第一绣庄的方水莲,半月后即刻迎娶过门。”
“请娘退了这门亲事,此生此世,璃儿是孩儿唯一的妻。”
“荒唐!咱们纳采、问名都差人办去了,连人家都将聘礼给收了,这时要是退婚,那咱们还要不要脸在苏州生存,得罪了方家,对咱们是百害无一益,况商家最重信誉,这道理你不会不明白罢!”
“想让你身旁的野丫头入府,就得娶了方姑娘,要不就别想踏进咱们戚府一步。”面色一凛,内敛的精眸扫向戚少瑛,面色稍是和缓,毕竟是自个儿的儿子,崔秀玉倒也不想逼的太绝,盯着眼前极为相似的面容,语气不免有些放软地道:“这事……为娘的也不逼你,仔细想想,你自个儿好自为之罢!”话语落定,即罢下走人。
事到如今,他还有的选么?眉头深锁,戚少瑛不由泛出一丝苦笑,握紧手中的柔软,不发一语。
被他这么一捏,璃儿只觉好疼,皱了皱眉,透过浓密如扇的羽睫倾头偷觑,小唇微张,想说什么,可在见着一张灰败绝望的脸庞,到口的话又是硬生生给咽了下去。
粗糙厚实的手掌传来的热烫,染了她一身,粉嫩的俏脸微微泛红,小手被紧紧地包裹,十指不得伸张,她微微动了下,不是想挣脱,反是紧握,柔嫩的指尖贴住握不全的大掌,两相交缠,扭成一团。
感觉到她无言的安慰,戚少瑛抬起握得密不可分的双手,唇角微扬,略白的面容有了些许的笑意,大手一揽,他将她拥入怀里,汲取发间的清香,使力之大,像是要嵌进自个儿的身体,两相合一,这般的美好,他舍不得放手。
“璃儿,对不住……”双眼一黯,靠在她嫩白的颈窝,他收紧手臂,将她结结实实地圈在怀中,轻柔的嗓音有着满心的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