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东海。
辽阔无际的海面上,有个小小的、不太起眼的礁岩小岛。
岛上,放眼看去空无一人,但不断传出凿刻石头的声响。
仔细倾听,那声音来自于岸边的一处洞窟中。
洞窟面朝着大海,潮水来去,激起银白色的浪花。
凿石声一直未歇,似乎丝毫不受任何干扰。
直至一波大浪打来,一个身披粗硬钟甲的男人白海中升起,精神奕奕的走向洞窟。
一进洞窟中,那男人躬身为礼。
“属下见过三太子。”
洞窟中,一个身材壮硕的方脸男子低头专心的凿刻着峻石,并未向来者回礼。
他的因脸庞长年曝晒在阳光底下而黝黑,生得虎背熊腰,身子骨十分壮硕。
“有事吗?”
同他的身材一般,那是道浑厚低沉的嗓音。
“龙王有令,请您即刻回到龙宫里去。”
石屑乍然停止四散,凿石声像是被吓止了似的。
男人抬首,浓眉下憨实的眼睛里满是困惑。
“爹教我回去?”
“说回去,其实……也不全对。”身穿钟甲的男人有些不自在。
他官拜龙宫侍卫长,名唤粗皮仔,是只千年粗皮鲷。
“龙王找您回去,是由于赤炼魔城的花轿已候在龙宫里。龙王有令,您得即刻同属下回去,并且……”粗皮仔看来更加不自在了。“上轿。”
“上轿?上花轿?”敖石憨直的眼本来并不算特别大,此刻却睁得状似铜铃,“我……我……我是男的。”
“属下也清楚,不过,赤炼魔城的轿子,正是为他们即将入赘的新姑爷所准备的。”
“入赘?爹同意?”
他爹的自命不凡是出了名的,怎会同意让儿子入赘?即使那是向来最不得他心的驽钝三子。
“是的,龙王曾经欠了赤炼魔城城主牛魔王一条命,现在对方来索偿,要求一位龙王太子入赘魔城,因此龙王不得不这么决定。”
以儿子入赘来偿还救命恩情?这个交易也算十分划算,反正龙王多的是儿子。
可是,既然多的是儿子,那又怎么轮得到他这个流放之子?
“龙王之子并不只有我一个。”虽然生性憨直,但这基本的道理他还是明白的。
“三太子,您不在龙宫的这段时间里,大太子成了亲,二太子恋上一个花妖,成日流连人间,根本就不回来了。”
“老四和老五呢?”
上有哥哥,下有弟弟,他,不会恰好是最倒楣的那个吧?
“四太子和五太子都说了……”粗皮仔搔搔首,呐呐地道。“长幼有序,所以……”
长幼有序?
这倒奇了,以往在龙宫里和他抢吃的、抢玩的时,这两个家伙怎么从没说过这一句?
“我还有得选择吗?”敖石憨直的眸里带着一丝希望问道。
粗皮仔面露遗憾的摇头。“龙王正式颁下婚诏,不止东海,天庭及冥界那儿也都知道了这桩亲事,看来您是没得选择了。”
第一章
既然没得选择,那也只有乖乖认命了。
往好的方向想,认命,何尝不也是一种选择?
打小,敖石在一群兄弟间就不太起眼。
只因他那些兄弟们,有的很聪明,有的很会说话,而如果不聪明又不会说话的,至少还有倨傲的臭脾气。
只有他,憨直务实,虽偶尔有些固执,但大体而言仍是几个兄弟中最好说话的,而好说话的另一个意思就是好欺负。
所以,他在东海皇族里,是最常被忽略的那一个。
东海臣民耳熟能详的是聪明能干的大太子,俊美潇洒、能言善道的二太子,傲气凌人的四太子、暴躁凶悍的五太子,却没几个人知道三太子是个什么东西。
这会儿,敖石那因时时劳动而结实强壮的身躯,正局促的窝在一顶披着彩带、挂着彩球的大红花轿里。
他什么“嫁妆”也没带,全身上不只有那柄他向来不离身的镌石小刀。
轿子其实并不算小,问题出在他的身躯要比寻常人更壮硕。
这一点,是他除了很会吃饭外,另一个赢过众兄弟们的长处。
其实,浓眉剑目的他并不难看。
他笑起来时牙齿洁亮如贝,国字脸,一头浓密的发,两道浓眉底下有双温柔的眼,刚正的下巴,挺直的鼻梁,宽阔的大嘴,整体看来并不比其他兄弟逊色,但他却对自己毫无自信。
起轿之前,龙王敖广特别来跟他说句话。
对这个三子向来没有什么好脸色的他,难得慈祥地笑着。
“去了之后就是人家家里的一分子了,要听话,守规矩。”
敖石微愣之余猛力地点头,力道之大,还险些扭着脖子。
天哪!爹是嘴角抽筋还是真的对他微笑?敖石心头感动莫名,差点同那些出阁的女子一般泪洒花轿。
辞别了敖广,花轿迅速地离开龙宫。
白海面破浪而出后,花轿在风中奔行,迅捷如电。
扛着轿子的,是四个长相近似黑白无常,脚不着地的家伙。
他们身上穿着斩衰凶服,腰间束草绳,足蹬草鞋,颈上挂着一串纸绽,肩膀耸起,头发披散,眼尾下垂像个“八”字,头上一顶两尺来高的宣纸帽,上头写着“一见大吉”四个字。
用这四个来扛轿?
他们浑身上下,也唯有帽上那四个字能闻得出些许喜味儿吧!
不过,他们个个瘦削如柴,全身见骨,风儿似乎还能自在地穿胸来去,让他们来扛他这个重逾百斤的壮汉,会不会有危险呀?
“姑爷请安心,这四个虽然长得有些碍眼,但绝不会让您跌下去的。”阴森的嗓音忽然在轿中响起。
未见其人但闻其声,敖石胆子并下小,但还是让这猛然响起且道出他心思的声音吓得跌下软卧。
轿子晃了晃,然而四个无常轿夫浑然无所觉,前行的步伐依旧。
东张西望了好一会儿,敖石总算寻着出声的“东西”。
那是条攀附在轿顶的青色蜥蝎,这会儿它正拉长了脖子,开了叉的长舌头往前探了几下,似是对他鞠躬作揖。
“知心拜见姑爷。”
“知心?”敖石狼狈地坐回软卧。
传闻魔城里有不少身负异能之物,看来“嫁”去那儿之后,他的心脏还得再练得强壮一点。
“是呀!”青色蜥蜴扬起嘴角,露出一个像是笑容的诡谲表情。“城主派属下来陪侍姑爷,并带您熟悉魔城,之所以叫知心,是因为属下能够洞悉人心。”
敖石一听,不禁傻眼。被迫“远嫁异乡”已经够惨的了,现在身旁竟还得跟着一个随时能读出他心思的家伙?那不是更加生不如死?
青色蜥蝎读出了他的心思。
“姑爷别担心!知心既已被派给了您,自是以您为主,关于您的心思,属下就算听了,也不会四处嚷嚷的。”
知心虽这么说,敖石还是难以释怀。
那不就像是即使你每日将自己包得死紧,却还是有人一眼就能瞧得出你今日穿的底裤是什么颜色?
知心一愣,忽然呵呵大笑,“姑爷呀!不管是什么颜色,想来也只有咱们公主有兴趣知道吧!”
敖石烧红了脸,不知该如何应付这样的家伙。
从头到尾,他根本什么都没说,就已让对方克得死死的。
知心眯起狭眸一笑,脸上带着爬虫类惯有的阴冷。
“姑爷,您何必在乎那么多?事实上,依您的老实相,别说知心,怕是任谁都不难一眼看穿吧。”
“那我该怎么办?”他老实的憨容上满是忧心。
这是主子第一回有求于它,于是知心义不容辞地道:“不想让人看出心思,最好办法就是压根不存心思,既已无心无念,又怎能洪人索探?姑爷,您可有最会默诵的经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