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督察看着徐二太太,忽然忍无可忍,轻轻说:“徐太太,这么说来,你大概同蓝天夜总会的旧姐妹淘是没有来往的了。”——说得好,痛快!
徐太太一听蓝天两个字,面孔变得煞白,即时口吃。
这时,徐宝欣回来了,一见周督察,也十分警惕,“又是你。”
“是,又是我,徐小姐,有同学说你常常威胁欺侮苏永乐,我们要向你问话。”
“关我甚么事?”
“你与她同争一个奖学金,水火不容,你说过要把她的头切下来,这可是真的?”
徐宝欣的面色大变。
徐二太太尖声叫管家:“马上请区律师来一趟。”
徐宝欣这时挺胸向前,“我没有杀害苏永乐,可是我可以告诉你:我讨厌她,我更讨厌这个剑桥奖学金,我根本不想到外国升学,我也恨恶功课,天天在学校里忙六个钟头不够,回到家还需补习四个小时,我有七个补习老师,天天为我捉考试题目,我若拿A,他们有奖金,多么荒谬的游戏,只因为母亲要我同人相比,争一口气!”
周督察怔住。
徐宝欣说:“我有考虑过自杀,但是不,我没有考虑过杀人。”
她回楼上去了。
徐二太太大概第一次听到女儿心声,震惊得双手簌簌发抖。
周督察与助手告辞。
这时,天色已暗,两人又饿又渴。
助手说:“收队吧,明天再来。”
“你累?”
“还可以。”助手有点汗颜。
“徐氏母女不是凶手。”
助手大着胆子说:“我看法相同。”
“明天,我们着手调查苏永乐的男朋友。”
“但是苏永乐没有男朋友。”
“她可有仰慕者?”
“不如到她家去探访。”
第二天一早,刚想出发,周桂好接到医院电话。
“周督察,你主查苏永乐一案?案中寡母情况恶劣入院,神智模糊,请你来一趟。”
周桂好正在喝水,忽然食不下咽,需走到窗前,慢慢把咖啡咽下,才不致呛咳。
她与助手立刻赶到医院。
看护迎出来,“医生已经替苏太太注射,她刚刚睡着。”
医生过来说:“周督察你来得真好,苏太太是这里熟人——
甚么?桂好暗责自己疏忽。
“苏氏是一名精神分裂病人,时以死亡威胁家人,亲人纷纷疏远,她十分孤独,恶性循环,病情加深,长期服药……”
桂好竟没有去调查苏太太背景,她把注意力全放在徐家母女身上。
桂好有些气馁。
“苏氏与乖巧女儿相依为命,如今苏永乐惨遭不测,我们十分担心她的情况。”
桂好点点头。
这时,心理辅导员也来探访,“周督察你好。”
“这几天苏太太情况怎样?”
辅导员答:“情绪非常不稳:哭泣、呆坐、不发一言,由我决定送苏氏入院治疗。”
他们到病房看视苏太太,只见她面容一如骷髅,双目深陷,肤色灰白,躺在床上。
桂好吃惊,一夜之间,苏太太像是老了三十年。
助手轻轻说:“丧女之痛。”
心肠软弱的他不禁红了双眼。
“苏太太苏醒后我想问话。”
“周督察,我建议你等到明天,她此刻根本不能集中精神。”
桂好同助手说:“去请律政署心理医生吴君。”
助手答应一声出去。
这时,苏太太在病床上转动一下,她喃喃说:“永乐,回来,永乐。”
众人恻然。
周桂好却拉了助手到苏宅去。
助手说:“吴医生答应明日上午陪同你问话。”
“好极了。”
助手奇问:“你怎么会有苏家门匙?”
“在她手袋里找到。”
毕竟是新人,他问:“没有搜查令,可以擅自进入民居?”
“如果警方怀疑与案件主犯有关,可以在紧急情况下作出决定。”
“此刻情况属于危急?”他不置信。
周桂好答:“这要看个别警务人员的判断。”
她用锁匙开启大门,推开进去。
苏宅同昨日他们见过一模一样整齐,这次,周桂好一迳走进苏永乐卧室。
少女寝室十分朴素,助手发现一件奇事,“她连私人电脑也没有,怎样做功课?”
可见家境相当困难。
衣橱中只得几件衣服。
助手忍不住叹息,“我妹妹同她差不多年纪,衣物多得橱门关不上。”
书桌抽屉里有一本日记,桂好打开。
只见每一页上都有稚气字迹,往往只有一句话:我讨厌功课!
助手目瞪口呆,“甚么,苏永乐不是一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吗?她的口吻竟与她死对头徐宝欣一模一样。”
周桂好又翻过一页。
“我不想到英国升学,家里需要钱,母亲有病,我不想离开她,目前最重要的事是找工作赚钱养家,学业实属次要。”
周桂好再翻过几页,日记已经空白。
最后一页这样写:“已与母亲摊牌,她当初也放弃同一个奖学金,但终身后悔,所以自幼逼我进私校勤学,承继她失败的志愿,可是,我不是她,我讨厌学校,我——”
苏永乐没有写下去。
助手看了看日期,“是她死亡前三日。”
他一时忘形,坐到小小床上,忽然弹起。
床上有甚么硬物?
他顺手掀开被褥,看到一只铁锤,他立即惨叫一声,退后两步。
桂好马上说:“叫鉴证科。”
助手声音颤抖,“周督察,你确有第六灵感,这屋内情况的确危急。”
轮到英明神武的周督察发呆。
凶器一直在这里,昨日就可以发现,这全是她的疏忽。
她黯然神伤。
鉴证科人员赶到,检验凶器。
“是它了,染着血迹,我们会立刻化验。”
那一夜真长,桂好与助手到酒吧喝一杯消磨时间。
助手问:“究竟发生甚么事?”
桂好答:“两个母亲,出身遭遇背景性格完全不同,却不约而同逼求女儿考取功名。”
“徐宝欣与苏永乐都是牺牲者。”
“谁杀害苏永乐?”
“凶器已在苏永乐床上发现。”
这时手提电话响起。
助手接听,“是,是。”挂上电话。
桂好问:“血型吻合?”
助手点点头。
“要去逮捕苏太太了。”
助手低头不语。
桂好拍拍他肩膀。
苏太太已经苏醒,看到警方人员,呆视不语。
“苏太太,把事情经过说给警方听可好?”
苏太太看着周督察,忽然笑了,却比哭还难看,神情可怕,她轻轻说:“我怎么劝她都不听,她不愿去剑桥。”
“她是永乐?”
“同我当年一样,一子错,遗憾终身,我死劝死谏,永乐倔强地拒绝了我,我跟她出门,跟到图书馆附近,被她发现,我追上去,我们跑近垃圾堆,她同我说,再逼,她会离家出走,我恼怒,我觉得一丝希望都没有,我在垃圾堆中拣到铁锤挥过去,她倒下来,我收起铁锤回家,我不用再生她的气了,不过,永乐是永远不会回来了。”
周督察低下头。
苏太太有点怀疑,“我有罪吗?她因我而生,我给她生命,我也可以取回,我没有罪吧,她的性格命运与我一模一样……”
周督察低声向助手说:“通知律政署。”
第二天一早,报上头条斗大字样:“女神探四十八小时破案”。
助手敲门进来。
桂好看着他,“甚么事?”
他放下一封信,低声说:“我决定辞职,这份工作不适合我。”
桂好问:“你打算怎么样?”
“找一份文职。”
桂好点点头,“我不勉强你。”
“谢谢你,周督察。”
“警务生涯可怖,可是这样?”
助手不出声,轻轻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