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太贪心吗?
承祀的吼叫转变为狂妄的自嘲狂笑。
他要的不多啊!
笑声稀稀落落地缓了下来。
他仅是想寻到一个归处,让漂泊的心可以歇息下来,让时间之神为他疗伤止痛,把心里的困惑一件件理个清楚。
未来对他仍像一团谜云,但终究比过去好。
承祀很清楚,如果他还想要有未来,得先把日夜纠缠着他的过去给理清。他已经厌倦了选择与周旋,追求不符合他本性却是众人期待他达成的权位目标。
如果他再待在君家,他会疯掉,所以他逃开了。
表面是为了寻找如意,其实是再也无法承受加诸在他身上的压力,因此藉机会逃走,否则不会在确定如意无恙后,远走西川。
他累了,不想再为别人的期待活下去。
姨娘为了私欲所掀起的腥风血雨,他有责任善后。他不能再为了想向父亲证明什么,而继续跟兄长作对;更不能为了夺取他根本不想要的君家权位,而出卖自己的良心。
那些重复循环的老把戏,无法再引起他一丝渴望。
他真正想要的是自由,无拘无束地飞翔在蓝空上,在一处山顶建立属于自己的窝;那里将有温暖的双臂张开欢迎他的归来,以绵密的柔情安抚他的孤寂,让他觉得自己所有的辛勤都是有代价的。他想要这样的温暖,他的女人,真正属于他的家。
脑中不意间撞出一弯柔媚的浅笑,承祀用力甩着头,甩脱不该有的遐思。那株自年幼时即在心田埋下的爱情种子,在他的苦苦压抑下,仍然悄悄萌发,这也是他非离开洞庭的原因,他无颜再面对伊人。
握紧拳头,眨着眼里的酸热,视线因湖面的水雾而朦胧。不该有恨的,自始至终她都不知道他的情意。这样也好,明明是了无益的相思,自然不愿她懂。他经得起这番失恋的打击,选择了漂泊,让不堪回首的记忆跟着他流浪。
流浪让他从养尊处优的公子爷蜕变成男子汉。
野外求生的技巧,是以往所受的接班人教育不曾接触的。刚开始他的确手忙脚乱,连火都升不起来,还好有奔雷跟着他。
奔雷是个沉默的男子,向来只做不说。他的眼神沉稳的不兴一丝情绪,清澈如湖面的黑瞳反映出他的狼狈,但他仍是默默替他升火、张罗一切。
承祀是个很聪明的人。看过别人做一次,便心领神会。自此,奔雷成了他漂泊生捱的导师,开拓了他的生命领域;以往被众人拥戴、沉迷于名位争夺的心,完全被单纯的求生本能所取代。
他们一起走过千山万水,两个男人名为主仆,实则亲密如手足。承祀发现他没有比那段期间更羡慕兄长君天行的好运。他有四个情同手足的伙伴陪他一起成长,而他始终是一个人。
此外,君天行还将他忠诚的部属中的两名分给他的亲兄弟。
幻电被派去保护如意,奔雷则一路伴着他到岷山。对这点,承祀心里有股酸甜苦辣混成一气的滋味,说不出来是感激、感动,还是感伤。
或许都有吧?
君天行永远是他又羡又妒又爱又恨又敬又怨的对象。
因为他,让他无法获得父亲的爱,只能远远站在一旁仰望父亲,不管他如何努力,天行始终夹在他和父亲之间,让他无法靠近。
然而,承祀清楚明白这不是兄长的错,父亲也不是因为他的关系,而疏远他这个次子。
上一代的恩怨,复杂得令承祀不堪回想。难产生下他的母亲,不曾得过父亲的怜爱,她那样撒手西归也算是种解脱吧。
承祀不知道是谁的幸运多一点,是故逝的母亲,还是天行悒郁而终的亡母兰姨,抑或是如今伴着父亲白头到老的仙姨。
他只知道他绝对不让任何人再主宰他的命运。
如果他继续留在君家,有可能会走上父亲的老路子。
就算他赢了大哥又如何?当上君家的主人他就会快乐吗?他可能像父亲一样,得委屈心爱的女子为妾,被迫另娶门当户对的正妻。被冷落的正妻就像他母亲一样伤心而死,幸运的话,或许再娶的正室会较合他意,就像仙姨……
心房紧缩了一下,承祀再度甩头。
他不想再造出另一个像他这么不快乐的儿子,让发生在他身上的不幸循环下去。
很少有人能像如意这么幸运,选择的妻子符合了众人的期望,同时也是他深深眷恋的女人。
往岷山走的一路上,他听说了许多如意和四川第一美女唐滟的爱情传说,尽管其中不乏荒诞离谱的情节,却是十分的引人怦然心动。至少唐滟不顾己身的危险,前去搭救如意的这段是真有其事,鲜少说话的奔雷向他证实了这一点。
承祀遂放心地继续朝西走。来到岷山后,很快被幽静的山林,和当地淳朴的藏人生活所吸引,决定暂时留了下来。
他开始为自己搭一栋树屋,虽然简单,却是他用双手独力搭建而成的,奔雷并没有帮他。
事实上,他似乎消失了几天,承祀当时不以为意。他猜想他大概下山补给日常用品,或是传讯回洞庭给他大哥。
去年秋天,他度过了一段十分惬意的日子。
整日爬山涉水,打猎捉鱼,像个沉溺在新奇游戏的孩子般乐此不疲。
深厚的功力让他一时之间没意识到寒冬将临,直到某个夜晚被寒气冻醒,他才开始考虑是否该下山过冬,或在附近找个温暖的屋子住下。
但承祀发现他连选择的机会都没有。
当他隔天早上被温热的食物香气所唤醒,才张开眼睛,便听见一道十分熟悉的老沉嗓音在树下喊着:“少爷,少爷……”
承祀眨眨眼,确认了自己不是作梦,才拥着狐皮裘起身,掀开树屋上档风的一层竹帘,往下探看。
赫!那人不正是他记忆中的老况吗?
老况是祖父派在他身边服侍的老仆人,如果他曾感受到一丝父爱的关怀,那便是得自老况。他对他而言,既像父亲又像母亲;尽管他只是个仆人,承祀对他的敬爱始终是又浓又深,只要老况开口,他鲜少拒绝。
“老况,你在这里做什么?”他抿紧唇,心里矛盾得要死,仿佛窥见老况的来意。谁会那么聪明的看出老况对他的影响力?是天行还是如意?但绝对不可能是父亲的!
“少爷,老况给你送早膳来。”老况张着只有少数残牙的嘴憨厚地笑着。
承祀一方面不忍拒绝老人家,一方面肚子也咕噜直叫,遂跳到地面和老况相会。
老况见到他后忍不住老泪纵横。承祀离开家时,并没有跟他辞行,这段日子他天天担心承祀的安危,不知偷偷流了几回泪。
还好,承祀少爷虽然瘦削了些,气色却更甚从前。他安慰地想。
承祀笨拙地抱了一下矮他一个头的老人家,脸颊上染了腼腆的红晕,伸手拭去他脸上的泪。
老况破涕为笑。
“少爷先去洗把脸吧……哎呀!”他突然懊恼地喊了一声。
“怎么了?”
“我忘了替少爷端洗脸水了。”
“不碍事。”承祀笑了笑。
树屋的附近有道山沟,他每天都是用冰冽干净的山泉洗脸。
等他再回到老况身边,发现他已在地面铺好一条毯子,上面有一碗小米粥,数碟小菜,还有一笼包子。蒸腾的食物香气刺激着他的食欲,惹得他食指大动。
他不客气地吃将起来。已有一段日子没吃到这么丰盛、精致的早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