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没想到一回家就又听见了这则不算小的消息。
从闲杂的对话里培养敏锐的观察力、分辨有用的消息,也是一种重要的侦探训练。因此敏均走到杂货店前,照例甜甜地微笑一一打过招呼,拿起店门口的公共电话,假装拨了一个号码,当场听起闲言闲语来——
这群习惯在杂货店里,不论午后与黄昏,只要聚在一起就开始散播街坊邻居的谣言、搬弄是非的人,居然也会有教他们提起来就害怕的人物?她想那一定是个货真价实的流氓、恶棍吧。
但为什么他们又那么兴奋呢?
“老王、豆花坤一定不会放过这次机会了。上次给那小子逃掉了,两个老头子在张老师家门前闹了两天,这一次祸根回家了,还不上门为女儿讨回公道吗?”杂货店主阿发婶一脸看戏的模样,丝毫不觉得自己表现得太过兴奋了点。
“这种事也不能都怪男人,长得好看,女人自然会搭上来,男人女人这回事,都是你爽我甘愿,说到底这老王、豆花坤的女儿还不是贪人家长得好看。自己找的啦!”市场卖猪肉的根伯一番言论实在庸俗又冷血,标准的“死道友,免死贫道”别人的女儿吃亏,反正也不干他的事。
“哼!不是自己的女儿,没有遇到啦!遇到了你就知道。”阿发婶义愤填膺,看来是以“女人”的立场,对所有有利于负心汉的言论都甚为不齿。
“唉!冤孽啦!以前在家的时候,女人就接连不断了,这次回家,不知道又有哪一家的女儿要倒霉了。”桂婆婆一副悲天悯人地望着黄昏的天空。
原来是他!
由这群人闲谈的内容归纳,一张五官立体、轮廓鲜明的脸闪过敏均脑际——
她记得张暗。那是一张个性强悍的脸孔,虽然帅气,却显得好野、好邪,而且披垂着不羁的及颈黑发,落到他目光锐利的眼廓,掩住他浑圆突出的下颚。
她觉得这是一个可怕的人,很小就觉得,大概才国小五年级吧!偶然机会看到当时已经是个高中生的张暗与一群男生在篮球场打球,身高壮硕的他犹如鹤立鸡群,要她不注意都难,当下就对这号人物感到莫名畏惧;一看到他,就觉得他脸上好像写着“我非善类”这种警语似的。
而当年的张暗也真是声名狼籍得可以,而且遗臭万年地即使早在十八岁未满就离开山脚村,到现在匆匆十二年过去,却还被这些老人拿出来感叹一番。
当年的传言是这么说的,他先是跟隔壁村的村长女儿林香萍一起出外夜宿旅游了几天,一个礼拜后又被人发现他带她家巷口的王宛如去看电影,这两个女孩在看完电影三天后同时失去踪影,到现在都没找到人,教人家家长不痛苦不记恨都难。
两女的失踪使得张暗被父亲送到国外去读书。虽然张暗的父亲是村里人人敬重的国中老师,但老师的儿子居然发生这种事,即使大家对张老师表面上还是尊重,私底下也是欷欷感叹不断。
不过乡下人就是乡下人,少见才会多怪。在大城市读书待久了,什么样的坏蛋、浪荡子没看过?张暗这种乡下采花狼,不过只勾搭过三四个邻居小妹,哪里比得上外面世界的人心狡诈了?敏均摆了摆手,当下判定这些老邻居真的是没见过世面才会大惊小怪。她挂上电话,向店里的邻居道过再见,不意外得到“邹先生的女儿真乖”这类称赞,然后回家。
走在乡间的小路上,暮归的蚊群是她同伴。敏均走在广大无边的稻田中央,天边彩霞渐稀,光线暗得很快,虽然田边路灯已经亮了,但路灯少得很可怜,敏均一路上都觉得天地间一片昏暗。这种人烟稀少的荒凉角落,如果发生什么凶杀案、抢劫,想必嫌犯是非常容易得手,而且轻易就能湮灭罪证的。
她一边走路一边挥赶田边成群结队的蚊子,竟然也能犯起职业病,左察右看,模拟起凶杀案发生后侦探现场勘察的情形。
嗯!这条田间水圳通到一米宽、深及腰部的山脚溪,可能被凶嫌用来清洗指纹,或者作为抛弃凶器之用的好所在;这丛玉米田最容易隐藏凶赚形迹了,凶嫌可能从这里突然跳出来加害被害人,必须多加注意……
“救人啊!抢劫喔!有贼啊!”
仿佛为了应景似的,距敏均两亩田外的一座三合院,对着敏均传来呼救的声音。正义感与使命感,在她闻声那一刻随肾上腺素分泌出来,她当下一点也不迟疑,选择距离最近的田埂路一路冲过去。
速度,是侦探案件时能否保留犯罪第一现场的最关键。C.C社的侦探要领第一条上这么记载。
她的速度够快了,真的,不过不要说第一现场,她连被害人的影子都没看到。
她气喘嘘嘘地赶到时,只看到一座安详敦然的三合院,院子里种着四时花卉,几个孩子在院子里玩耍,孩子们的祖母她记得这家人姓王,王奶奶就坐在门槛上缝衣服,檐下的灯是亮着的,厨房隐约飘出了饭菜香。真是好一副农家乐的景象!
但叫救命的人在哪?抢劫犯在哪?她拼命深呼吸平抚气喘,一面打量哪个小毛头看起来机灵一点,而且多话,可以帮助她解惑。
她选定了一个小光头。“嗨!小朋友,我是小敏姐姐,认不认得我呀?”
小光头一脸“你废话”地看着她。“邹妈都叫你小鬼嘛!邹妈常来我们家讲话,你在北部读书,好不好玩?”
臭光头!你才是小鬼!
她心里暗骂一声,但诱引证人必须和善,她继续挂着唬人的笑脸。
“北部好不好玩,你长大就知道了。你愿意告诉小敏姐姐,刚刚是谁在这里喊救命吗?”
小光头回头看了看同伴,一起嘻嘻笑了一阵,伸手比向三合院旁的竹林。
敏均不明白,有人求救这有什么好笑的?小孩子的幽默感真是令人难以理解。
她挥开低垂的竹叶,踩上覆盖落叶的软软黄土墩,专心寻找被害人。
天黑与竹林的阴暗,使她盲目在竹林中穿梭,直到撞上一堵墙她才停顿脚步。这是一堵肉墙,她想。长这么高的人、并且以胸肌硬度及肩膀宽度来推断,应该是个男性——
敏均立刻想起嫌犯可能还在附近,于是她微蹲马步一记拐子朝内墙的胸口撞过去。
结果,她的手肘被接住了,抓得牢牢的,不管她怎么挣扎,就是动不了。
“你跟谁学的?这么三脚猫的手脚!”
这男人的声音似曾相识,低哑、沉厚,带着冷漠与威严。敏均一边使出另一只手去抓他眼睛,一边回想到底在哪听过这声音。恍惚之间她又想起,类似的评语好像也不陌生……
男人又抓住她另一只手,看来只剩下双脚了。
“想用脚踢我?多练几年吧!”
他竟以非常难看的姿势将她整个下半身夹住,两人缠成一股麻花。敏均开始担心若被别人看见,岂不难堪又难看,不由得非常懊恼。
“这位小姐,我哪里得罪你了?你半句警告都没有,一见面就动手动脚是不是太霸道了点?”
但他的声音听来不像在讨公道,而是在取笑她。
“你这个宵小!自己做的事还不敢承担吗?等我的同伴赶到,你就等着上警察局好了。”以目前的态势来看,她屈居下风,为免酿成抓贼反而被贼抓的局面,她必须塑造一点假象吓吓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