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我想我自己回去好了。」
她朝幽微的走廊深处喊道,还是没人应。可是不打声招呼就走掉,不太礼貌……
「喂,有人在吗?」
不得已,她只好再次脱鞋入内,边喊边找。几分钟之后,她开始发凉。她现在人在哪里?大门的玄关又在哪里?
「雁、雁非,你在哪里,能不能过来帮我一下?」拜托,有谁可以出来帮帮她?
深冬午后,老宅阴暗死寂,纸门外的日光隐隐约约,使得室内更加森幽,害她紧张得要命。在别人家里迷路固然可笑,她现在却慌得没空去在乎,只想速速离开。
「雁非?郎……」该怎么称呼他?格非哥吗?可是她又没跟他熟到那种地步。「郎先生?郎弟兄?郎大哥?」
怎么办?谁能带她出去?她都快要哭出来了。
她想回公司啦。
「郎格非……」蓦地拐个弯,她骇然放声惊叫,鸡飞狗跳。
有东西抓住她的脚!
是一只巨大的铁掌。而铁掌的主人,正坐在内廊边的和室榻榻米上,靠在墙面拿着手机跟人窃窃低语。
「嗯。我听说过,只是没想到情况有那么糟。」
他懒懒比向室内,要她进来等。她羞恼挫折得直想当场走人,却又不知道怎么走出去,只得含冤入内,故意坐在离他最远的角落。
如果可以的话,她真不想再和郎家兄妹俩打交道。她有她的自尊,没有必要被人这样耍着玩。
「我只能说我同情你,但我还是没兴趣。」
郎格非以脸夹着肩上的手机,在身前铺张报纸就剪起脚趾甲。而且,他还是只穿著件时髦的名牌四角内裤,不畏天冷风寒。
「你劝也没用。我对那个圈子已经没感觉,玩也玩够了,不想再浪费时间。」
她听不懂,也不想探人隐私,只能无奈地坐着胡瞟四周,尽量不去注意他赤露的精壮体魄。
她这才发觉,他有胸毛……
啊!无聊,看看他墙面的书架上有些什么东西,不要再去想他的胸毛!
这一乱瞄,让她瞄到他矮桌上凌乱的文件,全是密密麻麻的外文跟图表。她看不太懂,可是好象有出现伊斯兰的字眼。他在做什么研究吗?
「我没兴趣照剔人的游戏规则走,宁可照我自己的方法来。」
真有个性。而且他的个性不是由外表穿出来,是由内浓烈地散发酝酿,难以模仿的强势气质。
「我并不特别,你也做得到。差别只在于我甘愿为此付代价,你却不想付,所以你只能作梦,用口头的羡慕来弥补。」
是啊,她也不太喜欢别人说很羡慕她,好象她从来不需要挣扎,也不用付代价,一切得来轻松容易似的。
她专心倾听着他对手机的低语,没注意到他一直淡淡斜睨着她的颌首嗯嗯嗯,以及一两个小小的呵欠。
昨晚为了赶在项目会议前把手边各部门宾料登录完毕,弄到半夜三点多才睡。刚才又为了绘本的事,被雁非操得半死。现在情绪一松懈,才发觉自己好疲惫。
「那是因为你们部门间缺乏良好的互动,才会让员工浪费大把时间在权责的画分,搞得每个中级主管都像打杂的。」专收大小烂摊子。
没错。名片上看来,她这个执行编辑好象满称头的,还身兼行政,其实跟打杂的欧巴桑没两样。凡是不知道该归到谁头上去做的事,统统都会丢到她桌上来。
累得像块烂抹布……
不知何时,她由瘫坐着点头打盹,转为暂时倒在榻榻米上小憩一会儿,然后一路不省人事到天黑。
悠然转醒时,她傻傻揉着睡眼,在暖呼呼的被筒里翻个身。正打算继续睡到海枯石烂时,猝张大眼。这里是哪里?
「完蛋!」
她弹身而起,四周一片阗黑。阴森死寂中,只有日式矮桌上亮着一盏小灯,半昏不明,桌前打着赤膊的壮汉正对着NOTE BOOK凝神按键,像在审慎洞悉国际局势。
「现在几点了?」
「晚饭时间。」
天哪,她怎么会睡到这种地步?她这才惨然想起,下午三点总编召集的项目会议……昨天通宵赶出来的进度,现在全部白做了。
噢,拜托,她已经剩没多少薪水可以给公司扣。
「想吃什么吗?」
砒霜……「不用了,谢谢。」
他好专心,眼睛完全不离屏幕。应付一声之后,就恢复沉默,只剩按键的微响。
「我能不能借一下电话?」
「你的总编先前有打来,我已经跟她交代过了。你继续睡吧。」
哎,死就死吧。「你在研究中东情势吗?」她远眺桌上文件。
「只是在帮朋友做翻译。」随着美伊情势变革,伊斯兰文化的出版需求霍然大增。「他很急,而我有空,就帮他弄一弄。」
也许是天色暗了的关系,也许是四周很静的关系,也许是她睡得很舒服的关系,她突然很想跟他聊聊天。
「你好象很疼雁非。」舍不得让宝贝妹妹受一丁点委屈。
「有吗?」凝睇屏幕的双眸拧起了眉心。
「不然你刚刚干嘛那么强悍地硬要马上替她讨回公道?」
「刚刚?」啊……对。性感嘴角邪邪一勾,高深莫测。
「像我哥就一直跟我处不好。」她抱着曲起的双膝,呆望自己的脚丫子。「去年他一结婚,我就搬出老家了。」
「嗯哼。」
「一方面是我没办法同时应付他跟我嫂嫂,二方面是我弟也退伍回来了,一家人挤在小房子里,挤到我爸妈脾气都上来了,大家常常因为一点芝麻小事就吵得天翻地覆,所以我更觉得自己应该搬出去,减轻家里的情绪压力。」
只是从小在家住惯的她,第一次离家而居,才发现在外生活大不易。
凭她每月两万八的收入,光基本开销就去掉一大半,加上固定的教会奉献和保险费及定存,常穷到她只能含泪服食泡面,了此残生。
「所以我好羡慕你和雁非有这么大的家可以住,也好羡慕你们的感情这么好。」
「你想住,大可住进来,不收房租。」
「别开玩笑了。」小人儿落寞咕哝。
「谁跟你开玩笑。」该死,一时大意……巨掌快速移动着鼠标,力挽狂澜。「这个家也只剩我和雁非在住。我朋友们北上或飞来台湾时都拿我家当免费客栈,有的还一住就半年,也没怎样。」
「我说的不是那个啦。」
「干嘛,期待我会侵犯你啊?」
不要这么不屑好不好……害她有点小小受伤。
「我是跟你说真的。我一年到头没几天在家,这里只有雁非一个人待着,我也会担心。要不是我爸妈和爷爷奶奶三不五时还会回台湾小住,我早把这栋鬼屋卖了。」
「不行啦……」虽然实在很让人心动。
「怕跟雁非处不来?」
「那倒不至于。」比起她的家人来,雁非还算好相处的。「她只是被宠惯了,也没什么恶意。」
俊眉一挑,不过仍然没空瞟她。
「总之……」小脸蛋怯怯躲在双膝后头。「反正不妥当就是了。」
他道下完全被勾起兴趣。「你也太死脑筋了吧?我可不是对什么人都这样邀请。只是因为我们都同一个教会,雁非需要伴,你们又有工作上的往来,我才做你个顺水人情。而且这房子里面应有尽有,上网也不收你钱,水电费也不用你付,你还有什么好挑的?」
「我不是在挑,而是……这种同居的事,我没办法接受。」
他这一斜睨,原本的鄙视突然变成暗暗噗哧,连忙装咳,仿佛很虚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