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发疯了?刁念萸喉头梗塞,迟疑地唤:「妈妈?」
歌声停了,女人缓慢地回过头,布满皱纹的脸像有六十岁了,但眉梢眼角仍是记忆中的轮廓,浑浊空洞的眼眸瞧著她,「事情办好了吗?」
事情?是指杀死姬家女使、九玉公会成员吗?刁念萸不由自主地颤抖,「我没有那样做,我不想杀人……」
「你死了,连我的最後一面都没有见,就这样死了。」刁母向空中伸出手,仿佛那儿悬著什么,痴迷地喃语。
「他们说我们用邪术害死人,如果我们能用邪术,为什么你逃不出来,只能在牢里上吊?他们说我们用邪术,我就用给他们看啊!」低低笑了,凄厉的笑声在夜里宛若枭鸣,「我们的女儿病了,病得快死了,所以我杀了她,再用邪术让她复活,让她替我们报仇……」
母亲杀了她?真是母亲杀了她?
「不……」刁念萸脸上血色褪尽,心脏像瞬间被人狠狠劈开两半,痛得说不出话。
「别听她说话!」姬秀和心痛地掩住她的双耳,怒视著刁母,「你到底在想什么?她是你女儿啊!她说你可以把她的身体拿去用,你就真的拿她去当邪术的牺牲品?!你算什么母亲?!不只你丈夫该被关进牢里,你也应该——」
察觉怀里的娇躯抖如落叶,他咬牙忍住斥责,只想快点带她离开,「把当时用过的法器交出来!」
「杀死他们,乖孩子,你要杀死他们……」刁母又轻轻地哼起歌来。
「为什么剪掉她的头发?」南宫璟冷冷开口,「镜俑之术不需要剪掉牺牲品的头发,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头发末端还染了血,是你自己的血吧?你还动了什么手脚?」
见姬秀和惊诧地望著自己,南宫璟肯定地颔首。他检视过镜亭底下的躯体,女孩的头发有一边被削去,末端均匀地染上血迹,明显是有意的布置,看不出居心为何,想来也不是什么正面的目的。
但不管他们怎么追问,刁母只是哼唱著。
「为什么要这样做?」刁念萸恍惚地看著母亲,「用邪术是不对的,我们已经因此家破人亡了,为什么还要继续做这种事?如果我们真是被冤枉的,用邪术不就更洗不清冤屈吗?」
「既然知道她使用邪术,你还自愿当牺牲品,助纣为虐?」就因为这一点,南宫璟始终无法对她付出同情。
「因为那是我唯一能做的啊。」她凄然而笑,挣脱了姬秀和,走到母亲面前,「生前的事,我几乎全忘了,只记得你和爸爸永远都好忙,永远都没时间陪我。我不怪你们,只是希望你们回头看我一眼,在你们永远忙不完的事情之间,有个能容纳我的缝隙。」她微微咬唇,「你爱我吗,妈妈?」
刁母仍在哼唱,眼神空洞,仿佛她近在咫尺的心碎容颜不存在,那卑微乞求的神情也不存在。
「我想你不爱我吧。」如果母亲能给予肯定的答案,即使是发疯後的胡言乱语,她也心满意足啊。
她悲哀地微笑,「你不爱我,但我爱你们,即使你们真的用邪术害人,你们还是我父母,所以……」意识逐渐模糊,仿佛飘回十年前施术的那天,「如果你希望我这样做,我答应你。如果你要使用任何法术,请把我的身体拿去,别再伤害那些孩子了……」
母亲的容颜忽然飘远了,她伸出手,努力把那天没说出口的话讲完——
「我爱你,妈妈,希望你不再有痛苦,幸福地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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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了,不再有复仇,不再有寄生的陶俑,十年前早该安息的残破灵魂,就这样沉眠,坠入永恒的寂静。
她累了,也尽力了,不再乞求永远得不到的关爱,不曾回眸看她的人,她已用了十几年去等待,不要连死後都还惦记著,她真的累了,到此为止吧……
「……念萸?」
游丝般的细声钻入刁念萸混沌的意识,揭开记忆一角,一双温柔的眼凝视著她……唯一回应她的,只有这双眼,在她开口之前,就发现她热切的渴望,夜夜伴著她,不曾离她而去。
「……念萸?」
如果是他,就能给予她想要的感情吗?
「念萸?」姬秀和唤了无数声,法阵中央半透明的雾气终於有了动静,逐渐扩散抽长,凝聚成熟悉的少女身形,黑眸缓缓睁开,却是空洞无神。他又惊又喜,屏息轻问:「念萸?认得我吗?」
记忆中温柔的眼,和面前这双担忧的眼重叠起来。她迟疑地开口:「……秀和?」
四周都是玻璃架,摆著各式花草做的精致商品,似乎是家商店。
「她醒了吗?」屋角的佟星年闻声回头,虽看不见法阵中央的幽魂,但从姬秀和欣喜若狂的模样,也知道险些魂飞魄散的女孩是保住了。他微笑道:「你守了她三天三夜,总算没白费。」
三天三夜?她茫然注视著姬秀和抹上狂喜的温和面孔,眼眶旁有淡淡阴影,视线往下,发现自己飘浮在一轮五芒星的法阵中央。「我以为,我已经死了……」
「我用法阵护住你,还加上安魂的咒语,才把你救回来。」她记起生前的愿望,与她母亲使用法术时的目的抵触,法术因而失效,魂魄从陶俑中解放出来,倘若他没及时护住她,恐怕已经失去她了。
想握住她的手,伸出的手却穿过她几乎透明的身躯,提醒了他,她现在是真正形体无存地死去了。他心口微微痉挛,勉强浅笑,「我当然不会让你死。」
「元神是暂时保住了。」南宫璟放下电话,瞥了法阵中模糊难辨的魂体一眼。「但被镜俑之术使用过的魂魄非常脆弱,一脱离陶俑,随时都可能消失,你打算怎么做?」
「我会尽快找一具躯体,让她复生。」
南宫璟蹙眉,「你应该知道,公会禁止借尸还魂这种事——」
「我是老师的弟子,又不是公会的成员,他们的规定管不到我。大不了以後他们不给我驱魔师的执照,我也不希罕。」他口气强硬,已经铁了心,不惜代价要保住她。
南宫璟唇畔露出一抹赞赏的淡笑,语调却仍是冷冷的,「即使如此,要找适合她的躯体也不容易,灵魂的波长必须相同才行,能让她附身的,也许是女人,也许是男人,也许是七十岁的老人,也许是一只兔子,你想过这些事吗?」
兔子?刁念萸闻言怔愣,不安地看著刚引导她出了法阵的姬秀和,他神情是欣慰的,似乎仍沉浸在她苏醒的喜悦之中,没听见南宫璟的话。
「我们还有事要办,今晚不开店了,秀和,待会儿麻烦你关门。」凡事总预想最坏的结果,是他这位好友的优点,现在却成了缺点。佟星年无奈噙笑,摇头示意南宫璟别再泼冷水,两人一起离开。
「我收拾一下,然後再出门。」姬秀和将物品归位,见刁念萸神情惶惑,微笑道:「南宫老师说的只是可能的情况,我当然不会找只兔子给你,放心吧。」
「他好像……很讨厌我?」心头诡异的漩涡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茫然的空白,就像此刻虚无的形体,缥缈不定。
「老师虽不是公会的人,某些原则却比公会还严谨,而且对邪术非常反对。他跟校长谈过了,昨晚的事不会传出去;佟大哥也帮你母亲找到疗养的地方,昨天就已经安排她住了进去。」他顿了下,凝视著她,「但是,她今天早上过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