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只当我是防身的盾牌?」刁念萸怒极,有千百句话想破口大骂,却酸苦地塞在喉间,已然哽咽。
「当然不只这样。」为了她好,在她陷得更深之前,他该让她断念,但她泫然欲泣的模样揪住他的心,教他说不出无情的话,温言道:「总之,我们是好搭档,不是吗?别胡思乱想——」
「我就是要胡思乱想!」她气苦地大叫,「我不要什么搭档!是你亲口说要陪著我,你若只当我是除灵的同伴,我宁可不要!不要!不要!」
原以为他对她有超出友谊的感觉,原来只是她自作多情吗?
她怕寂寞、怕孤独啊!想到他也会弃她而去,心就像被撕裂开来,眼眶痛极,却流不出眼泪。父母早巳放弃她,如果连他也不要她,她能去哪里?
不,她不放手!他是浮木,让她飘在那个黑暗的漩涡上,不至於沉沦;失去他,她……不敢想像自己会变成如何?
「我不是说了不只这样吗?所以,我并不只是将你当成除灵的同伴啊。」他压抑著异样的情愫,以属於朋友的温和口吻,微笑道:「我答应你,不管除不除灵,我都陪著你,在一切……结束之前,我都会陪著你,好吗?」
在一切结束之前?什么意思?
她狐疑地眨著流不出泪的眼,看不清他的神情,只有模糊的温柔轮廓,是她迫切想抓住的。「好,这是你说的,可不能耍赖。」
「我不会耍赖的。」为何如此恐惧孤独?是因为从不曾有人在她生命里驻留,才让她强烈地渴求感情与陪伴吗?胸口因这想法而拧痛,唇一动,却见她主动凑了上来,堵住他的叹息。
他愕然瞪大眼,手里的金鱼落地。偏凉的唇,没有任何气味,但仍是柔软而女性的,紧贴著他,仿佛以吻封缄,要他记得自己的承诺。
片刻後,她退开一步,脸蛋嫣红似火,视线僵硬地落在他脚边,「……明天见。」掉头就走,走得太急,还被自己的脚步绊了下。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操场边缘,他才回过神。
她……吻了他。
不该是这样,他不是想让事情变成这样啊!他们之间……有太多不安定的因素,几乎是不可能的,他只是想帮助她,让她解脱,从没有其他的念头啊。
至少……一开始是没有。他恍惚地抚著自己的唇,还留有她的感觉,短短数秒的接触,已开启了他压抑的情感,失速的心跳,怎么也平复不了……
「秀和?」
背後传来的声音让他一惊,回过头,彻底傻住了。「二姊?你怎么来了?」
「我下午和妈出门,颐便过来看你。」姬心雅瞟了脸庞红如苹果的小弟一眼,捡起掉在地上的可怜金鱼。「我们傍晚就来了,以为你下课会回宿舍,但一直等不到。」
「我和同学出去了。」二姊看到了吧?他不安地瞥向一旁交谊厅的窗子,灯光是亮著的,可以看见母亲坐在轮椅上的背影,不禁微微讶异。母亲几乎是不出门的,今天怎会大老远跑来找他?
「妈不能久坐,可是她坚持见不到你就不回去,我也拿她没办法。」两人走入宿舍,姬心雅低声道:「妈从上礼拜收到你的成绩单後,就整天绷著脸。」
「是吗?」姬秀和只能苦笑。校方每个月会将各班小考的成绩整理好,寄给家长,最近他日夜都忙,成绩一落千丈,恐怕要被狠狠骂一顿了。
踏入交谊厅,母亲凌厉的视线让姬秀和几乎抬不起头,唤了声:「妈。」
「你的成绩是怎么回事?」
「因为南宫老师那边很忙,比较没时间念书,我会很快补回来的。」他不想提与刁念萸半夜出来抓鬼的事,虽然怀疑母亲已清楚一切,但她若不问,他打算装傻到底。
「是吗?我打电话问南宫璟,他说你已经一阵子没过去了。」
「呃,最近是没去了,因为我功课赶不上,所以跟老师请假,想专心念书。」
虽低著头,但母亲森冷的视线仿佛能看穿他,他额上渗出冷汗,心中诧异。母亲怎会打电话去「茴香馆」?她从不过问他在南宫老师那儿的学习,还要他远离那里的啊。
「那女孩是谁?你为什么和她在一起?」姬水馨顿了顿,「她不是普通人。」
「她是三年级的学姊,我和班上同学出去玩,她也一起去。她……也算有在修行,实力比我还强。」糟,他忘了母亲虽行动不便,感觉仍如针尖一般锐利,对刁念萸身上那股异常的力,不会毫无所觉。
「抬头,看著我。」
明知心虚的眼神逃不过母亲的审视,他还是乖乖抬头,却见母亲猛地站起,扬手挥来,重重打了他一耳光。
「妈!」姬心雅万万没料到素来端严的母亲会出手打人,来不及护住弟弟,先扶住母亲,却被母亲推开。
「我让你念这么昂贵的学校,结果你用倒数的成绩来回报我?!甚至对我说谎?!」姬水馨扶著轮椅颤巍巍地站著,狂怒的语气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沉痛,「南宫璟说他已经一个月没见到你了!你不好好上课,也不好好学法术,就只会跟女孩子出去玩?!」
姬秀和愕然抚著火辣疼痛的颊,不曾被母亲打过,也不曾被如此严厉的痛骂,母亲那双愤怒的眼充满指责,指责他的顽逆、堕落,深深打击了她的期望。
期望?她对他总是爱理不理,不曾关心过他的想法,哪会对他有什么期望?恐怕是不高兴他浪费了她的钱吧?
心头无名火顿起,他首次顶撞母亲,「我说谎又如何?是因为你,我才想当医生;也是因为你,我才想当驱魔师!但你根本从不在乎我想什么、想做什么!」
「为了我?你治好我,代替我成为驱魔师,我失去的一切就能回来吗?我的残疾、我的遗憾,这一切都是我的,我要自怨自艾,沉溺於过去不能自拔,也是我的选择!我不需要你的成就来安慰我!」
姬水馨美丽的脸庞微抬,就像一株细瘦的松枝,即使曾被狂风吹折,傲然挺拔的本质依旧不变。见到儿子受伤的眼神,虽仍学不会曲折,强硬的口气终於有丝软化——
「我不过问你想做什么,是因为相信你懂分寸,现在你连自己分内的事都做不好,还说想拿你的人生来弥补我?我不需要你做这种愚蠢的牺牲,做你想做的事,别再让我……担心,这样就够了。」语毕,她不自在地撇开头,坐回轮椅上。「心雅,回去了。」
姬秀和愣愣看著母亲。高傲的神情依旧,那句「担心」好似也有些言不由衷,是不习惯说出自己的心情吧?
刚受伤卧床的前几年,母亲不愿自己的狼狈样被任何人看见,终日足不出户,至今依然不喜欢出门,要这样一个心高气傲的女子坦言心境,必然不易,但她还是说了。
毕竟是骨肉相连的亲人,一起生活数十年,情感难以宣之於口,不代表就是漠不关心啊。
「对……对不起。」姬秀和上前一步,看著母亲撇头下看自己的侧脸。「我以後会好好念书,也会回南宫老师那边继续学习,不会再让你担心。对不起。」
「随便你吧。」姬水馨局促地别开眼,瞥见二女儿掩口偷笑,皱眉道:「笑什么——」猛地感应到什么,她微微一震,诧异转头,在儿子眼中看到与自己相同的惊疑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