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怔怔地望着他,谢进勋同样沉默地凝视着她,那哀求的眼神,好像是在请她给他机会。
颖嘉感到眼眶一热,以一个柔媚的笑容掩饰心里的激动。对啊,何不给而人机会呢?何况他有对能让她感到幸福的眼睛,他的凝视是那么温柔,炽热、眷宠得仿佛她是他最心爱的珍宝般。
“你想聊什么?”她温柔地问。
“偶……”颖嘉毫不嗔怪的语气,激起进勋心底的勇气。他羞涩地扬起厚薄适中的宽大嘴巴,傻傻地笑开颜。
见他又在发呆,周遭的朋友频频叹气,纷纷手覆在额头,一副拿他没辙状。
倒是颖嘉一点都不怪他,主动打开话闸子。
“不晓得谢先生是从事哪一行?”
“偶啊——”进勋笑开一口白牙,拾回了一些自信。“偶素公务员,目前在台中县政府上班。偶家住丰原,就在环东路附近,黄小姐要素有空,偶可以带你去参观。”
“好啊。”
颖嘉这声好,教他听得心花怒放。
“偶听人说,黄小姐素药剂师,很了不起喔。”
“哪里。我在荣总的药局上班。”
“很辛苦吗?”
“还好。”
伤脑筋,她好像越答越短了。颖嘉这时候越发肯定谢进勋的不善言词。今天要是换封浏凯,就不会这样问话,搞不好还能将对方的祖宗八代都套问出来。
“我阿姨也住环东路,不晓得你认不认识?”她另开新话题。
“蒸的(真的)?你阿姨贵姓?索不定偶认素(说不定我认识)。”
他方正脸庞上严肃又认真的表情,实在跟他的台湾国语不搭。分明是日本偶像明星的架式,怎会说出陈雷式的台湾国语?颖嘉再度让唇角染满笑意。
“阿姨夫家姓张。我表哥张汉文看起来跟你同龄喔。”
“汉文素你表哥?”他脸上现出一抹惊喜,“偶跟他是从小鞋到大鞋的同鞋。”
“你跟汉文表哥是同学?”这么巧?颖嘉讶异极了。这么说来,谢进勋比她大五岁,今年应该是三十三左右。
“嗯。”他欣喜地点着头。“偶们还书(时)常碰面呢。你阿姨偶认素(识),她煮的芋头莲主汤很好出(吃)喔。”
“阿姨有一手好手艺。我也喜欢她的芋头莲子汤。”
“偶也素。”他喜孜孜地附和。“没想到这么巧。早未道你素汉文的表妹,偶早请汉文介绍了。”
听他说得这么直接,颖嘉脸倒有点红。
“我们现在认识也不迟。”
“你这么觉得?”他笑得嘴巴快咧到耳后了,突然像想到什么似的,他的笑脸垮了下来。“可素偶们明天就要回去。”
“台中市和台中县很近,还是碰得到面。何况你是汉文表哥的同学。”
“真的?”进勋一颗心飘飘然起来。对啊,他怎么没想到这点?
颖嘉是汉文的表妹,那他可以请汉文帮忙。
“大家都要回饭店了,我们也走吧。”她温柔地说。
两人相偕走出茶馆。迎面扑来的风,温暖却不燥热,就像进勋和颖嘉的心情一样。
当夜回到饭店后,颖嘉仔细思考了一夜。
谢进勋的条件不赖。
捧着的是摔不坏的铁饭碗,人又如此忠厚,长得嘛是一表人材,除了那口台湾国语教人喷饭外,实在是个优良丈夫人选。
比起浏凯,他能给她的安全感太多了。
二十八岁的她,要的不再是浪漫,而是一份可以让她安定下来、倚赖的情感。对浏凯的迷恋该结束了。
下定决心,从头再来。颖嘉纷乱的情绪沉淀下来,未来不再是茫乱一片。
===== ===== ===== =====
本来还在伤脑筋要怎么不着痕迹的制造机会让谢进勋接近她——颖嘉很肯定那个老实头腼腆得不晓得该如何追求女人。有些事是不能指望男人的,她决定自立自强,把握住这难得的缘分——没想到向来和她同进退的于真,在上飞机后会主动和谢进勋换位子,她的理由倒是冠冕堂皇,说她想坐靠窗的座位,其实是有意撮合他俩。就这样,谢进勋坐到她旁边,红着脸对她傻笑。
一时之间,气氛上有些尴尬。颖嘉不禁怀疑要跟这样憨直的男人共度一生吗?
但想想,他并非孺子不可教,也晓得把握机会。憨直不算缺点,还该视为优点呢。只要她盯紧点,将来不怕他会出轨。
再说,谢进勋虽然不是那种风流倜傥的男人,但长相斯文,方面大耳的脸相是有福气的,这样的优等丈夫人选,放弃可惜。
她已经成熟到晓得自己要的是什么,未来想倚靠的是什么样的男人。封浏凯就像阵风般,她只能随之起舞,永远不晓得方向在哪里。谢进勋给她的感觉就不同了。他像株大树,根须牢牢抓住泥土,带给她心灵上的安全感。
就这样决定了,不再改变。
“其淑……”
是其实吧。他的声音是有厚度的,像泥土一样扎实。
颖嘉微笑地注视他侧脸的轮廓,或许他没有浏凯英后,那张脸却是质朴耐看的。他不是时髦的都会男子,连那头粗黑的小平头都带着土味。笑起来时,眼睛会发亮,交错着纯真的稚气及在阳光普照下的土地温暖。他的眉眼极为好看,颖嘉发现自己深深沉醉其中,怎么看他都不厌烦。
被颖嘉欣赏的眼光看得心如小鹿乱撞,进勋心中盈满难以言喻的欣悦感觉,眼中闪过一抹羞涩,嘴巴却因为胸臆间满胀出来的快活而掀起,笑意自唇角涟漪般扩散。他无法自己地热切凝视颖嘉,炽热的爱慕透过眼神传递。
“在台中上针灸课淑,偶就注意到你了。”
“针灸课?”颖嘉一脸茫然。
“嗯。”他腼腆地承认,眼光从害羞垂下的睫毛阴影间偷偷递向她,语气结巴了起来,“偶……本来想跟你索话,口紊……不敢……”
“这样啊。”颖嘉微笑着。
“偶曾捡过你一朱笔,但你只索了声谢谢,连抬起头看偶都没有。”好哀怨喔。
笔?
颖嘉猛然想起,怪不得她总觉得他的台湾国语在哪里听过,原来是同班上课的同学。
她记得同学都戏称他是台湾国语,她当时烦恼着和浏凯的事,没心情和班上同学打成一片,自然就没注意到他。
“啊,你是那个台湾国语!”
“台湾狗语?”他困惑地蹙起眉。
颖嘉被他不正确的发音逗得忍俊不住,噗哧笑出声。
进勋表情受伤地瞪视她。“偶蒸的索的很糟吗?”
“对不起……”她无法止住直往上冒的咯咯声。
进勋显然不晓得该怎么办,看了她一眼后,垂头丧气地抿紧唇。
“我不是故意的。”她知道她伤了他,连忙歉疚地将手放到他手背,解释她笑的原因。“不要介意,我没有任何取笑你的意思,只是被你的发音逗笑。”
“偶朱道偶有大舌头。”他仍然闷闷不乐,身体却因为她放在他褐色手背上的柔荑而剧烈燃烧。
“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觉得满亲切,像陈雷还有林洋港都是这样说话,你不用放在心上。”她绞尽脑汁想安慰他。“也不过是虫一尸、了古人、土上的分别嘛。大概是你小学老师在教注音符号时没教好……”
“不紊啦!”他别扭地嘟着唇。“索我自己不好,跟老书没关系。”
“既然这样……那……不如我们以后都用闽南语交谈吧。”
“口以吗?”他怯怯地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