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业有许久都没修葺了,需要多花些时间才能打理好。”
“叫老祁加紧赶一赶。嫣然有点想家了,而且大姊和礼红、礼纶在府城闷得发慌,正好带他们出城换个环境。”
“是。对了,大小姐和宋小姐相处得好吗?”
“大姊倒是对嫣然一见投缘,妹妹、妹妹的叫得可亲热了。”天行莞尔。“礼红和礼纶也喜欢缠她,嫣然脚不方便,他们两个就坐在她身边,静静听她说故事。大姊都说这两个小鬼就算在老师跟前也没这么乖过。”
“宋小姐笑容甜美,很少人会不喜欢她。”
“嗯。和风。”
“少爷有何吩咐?”
“宋家那座别业该有个名字。”
“是。已入君家名下,应当改个名字。”
“我想叫它无忧园。嫣然住在那里时,将会无忧无虑。”
“属下立刻吩咐人去办。”
“我们住在无忧园时,这里也得整修,尤其是我和嫣然的新房要多费心。这样吧,我立刻写信给父亲,你派个人跑趟洞庭。”说完,君天行摊开纸,拿起狼毫小楷在歙县所生产的石砚台上蘸饱了墨,力透纸背地挥洒开来。
等不及信纸上的墨干,天行推椅起身。
“我去看看嫣然,信送出去后,你也休息吧。”
目送主人挺拔的身躯大跨步离开书房,和风摇头苦笑。他交代那么多事,他还有时间休息吗?
***
君浩从幼子如意手中接过长子写来的信,寥寥几行字里隐藏令人振奋的消息,看得他眉开眼笑。
“找到了!”他兴奋地道。
“找到什么?”乐小仙将一只茶碗送到夫婿唇边就饮。青葱般的玉指、藕白的皓腕,在形如一朵盛开莲花的茶碗,及边缘卷曲如荷叶的碗托衬映下,显得晶莹美丽。
君浩奕奕有神的眼光,温柔投向妻子。
“宋家那个女儿,天行的未婚妻。”
“找到了宋嫣然?”小仙轻喘一声,眼中浮现欣然的光彩。“这可了却兰姊的遗愿了。”
提起柳芳兰,君浩免不了一阵怅然。
苏轼悼念亡妻的那首词分明说:“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为什么他努力思量,芳兰的形貌却越来越模糊?
难道真如芳兰临终前那幽极怨结的眼光所暗示的,他对她的情渐淡渐薄?
“夫君,你怎么了?”小仙柔美的声音将他唤回现实。这一生已负了个女人,他不忍也不愿再辜负眼前柔美温婉的妻子。君浩握住小仙柔嫩的玉手,爱怜的眼光梭巡着她依然美丽的芳颜。这个伴他度过丧失最爱那段难捱、艰苦日子的女人,他已负了她前半生,后半生不能再辜负了。
“没什么。”他收起所有悲伤的记忆,眷宠地对妻子一笑。“只是遗憾芳兰没能亲眼见到天行成亲。”
“这倒提醒了我,该当到兰姊的坟前上香,让兰姊知道这个好消息。天行决定什么时候成亲?”
“他要我决定。”君浩闪烁着身为人父骄傲的眼光向妻子眨了眨。“得挑个好日子才行。”
“这是当然。”
“如意。”君浩看向安静站立在一旁的幼子,他温文俊美的容貌就跟他母亲同个模子印出来,欢沁的笑容总令人难以移开眼光。
“孩儿在。”
“替你大哥排个好日子吧。你的易数之学,连你大哥都佩服。”他拄着下颊,深思的眸光绕着人称富贵双全、君家最有福气的幼子转。
连他都不得不承认如意的运气硬是比别人好些。老大和老二为君家继承人之位争得头破血流,他却不费吹灰之力便让两位兄长拱手让贤,光这份魅力便足够教他刮目相看了。
更令他惊异的是,他死去的父亲在多年前便看好这个状似文弱的幼子,临终前将掌门令符交托给他。
而如意不只运气好,绝顶聪明的才智,温柔宽厚的待人处事,让他在极短的时间便收服了老二那边的人马,更在他大哥的支持下,俨然有湖广第一世家少君的风范。
不管他交代的事是难是易,如意都能在限期内从容完成。最令他满意的是,如意也以最短的时间完成他想抱孙子的愿望,他正引颈以待三媳妇腹中的娇儿在七个月后出世,到时候他便升格当爷爷了。
可可可!
“要不要通知二哥?”
愉悦的情绪被突兀地打断,君浩拧紧眉。
他始终不知道该拿承祀怎么办。
自小父子就不亲,长大后他又老跟他作对,可是血浓于水,毕竟他这个做人父亲的,是有点对不起这个儿子,从小就没有好好疼过他。
“妥当吗?”他反问如意。
“没什么不妥当的。”如意看向父亲。“终究是自家兄弟,没道理大哥成亲不通知他。不过,二哥大概不会回来吧。此时他的情绪尚未平复,还没准备好回来见大家。”
如意的回答又一次出乎君浩意外。
显然如意的易数之学没有白学,好像能未卜先知,洞悉人心似的。尤其是对他两位兄长的心事,他总是摸得八九不离十。
“你看着办吧。”不想多费脑筋思索。再过几年就五十岁了,历经了人世间的悲欢,让君浩体认到唯有及时行乐才不负此生。许多事就交给年轻一辈去打理吧。
未来的江山是属于如意的,他知道怎么做对他最好。
遣退儿子,君浩扶着娇妻的手到花园散步。
天气好得就像十六年前那个秋高气爽的艳阳天,君浩的眼光穿过一盏盏金菊,思绪跨越时空,飘向九江府的甘棠湖。
他和心爱的芳兰在那里为长子天行订下了好友的女儿嫣然。时间是那样残忍地夺去他的爱侣、他的好友夫妻,无法回首的往事令他感到疼彻心肺。幸好有靠向他臂弯的温软女体安慰。
人只有往前看,才不会让自己陷人无法挽回的懊悔苦痛中。
君浩试着扯出一抹笑,但仍是苦涩的。
芳兰坟前的菊花应该开了吧?
挽着妻子,他决定散步到坟地。
***
嫣然的情绪特别亢奋,天行昨天告诉她一早要带她回村里去,看过舅舅后,一伙人再到位于甘棠湖畔的别业。
那座别业里屯集了好多甜蜜的回忆。
最美好的童年便是在那里度过的。
天行告诉她,已把别业题名为无忧园,当作是送她的结婚礼物。嫣然热泪盈眶,眼中蓄满感动,樱红的唇瓣绽出像春天花朵般的可爱笑颜,面对天行眼中的眷宠,她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心中的感激,于是羞怯地奉上她的唇,在他颊上轻轻送上一个香吻,但已羞得她想躲进他的胳肢窝里。
天行低低地在她耳边笑开来,灼热的唇沿着她颈深处探索,最后是她讨饶,天行笑道要吻到她的香唇才肯放开,她含羞带怯地抬起螓首迎向他……
嫣然不得不承认她喜欢上四片唇相贴在一起的亲密,尽管那是有些逾越了未婚夫妻的分际,如此偷欢却更教人着迷。
她收回出轨的思绪,酡红的脸蛋转向透着风的窗口。
成荫的梧桐随着马车平稳的前行在眼睫间飞过,阡陌纵横的田垄隐约在树影间。
转进一条小路,熟悉的乡村景致浮现眼前,和十天前离开时几乎没什么改变。
村里李沉家养的小黄狗,打从他们进村即追在马车后面吠。几名孩童好奇地站在路旁张望,不敢靠近喷着气的高大马匹。
没多久,马车队伍停在嫣然舅舅家门口,天行掀开车帘将她抱下车,礼红、礼纶两姊弟紧握着母亲的手,踮着脚尖往土石砌成的矮墙探进去。朴实的砖房厅门快速赶出数条人影,带头的中年人即是嫣然的舅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