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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9 页

 

  陈长庆则怒急攻心,一个大巴掌就狠狠打过来!他已经忍女儿三个月了,有气憋到快断气,以为能维护她的名节,快快嫁掉了事,没想到还有这样脸皮丢尽的龌龊行为,真是令人寒透心了!

  力道极大,晴铃被打跌到一边,头颊热辣辣地疼,半耳鸣中听见父亲吼:

  「阿云,去包袱款款,这不肖女爱跟外省仔过猪狗不如的生活,就让她去!从今起,我们陈家没这个女儿……听到没?还站在那里干嘛?我不要再看到她了!」

  钟滴答滴答响,分秒如年,当皮箱出现在脚旁时,母亲搥打她两下,哭着说:

  「没良心呀,还真准备要走,我们算白养妳了,二十几年心血呀!」

  「让她走,就当是丢到垃圾筒,死了!没有了!」陈长庆狠狠说。

  晴铃泪流满面,实在不愿如此伤父母的心……一片水漾模糊中,她提起皮箱往门口走,比想象的沉重。

  陈长庆又说:

  「记住!一旦跨出这家门,所有陈家亲戚朋友都不认妳!妳在外面的所有作为,一切和我们无关:就是那外省仔不要妳,妳也不能再回来!」

  晴铃「咚」地跪下去,磕了三个响头说:「女儿不孝,女儿对不起你们……」

  在昭云的低泣下,晴铃走出这生养她二十五年的家,迎面而来的是薄蓝的天空和寒冷的冬风。她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外出了,算是得到自由了吗?

  唉!不管多用心良苦,终究还是要走向与家庭决裂的方式……

  虽然很难过,虽然选择的未来为家族所不容,虽然从此要浪迹天涯,但她并不后悔……雨洋是对的,不是急着私奔相守,而是回家禀明心意,熬过这分离的几个月,能够亲自向父母跪拜告别,遗憾也比较少……

  一条帕子全哭湿了。突然,脚踏车铃声当当,是追来的建璋。

  「姊,我送妳到车站。」他眼眶红红说。

  危颠颠地出发,后座的晴铃忍不住交代说:「我很令爸妈失望,你今年一定要好好考大学,考上第一志愿,爸妈就会开心了。」

  「妳要去找范大哥吗?」建璋一个大男孩,也不知该说什么。

  「嗯,或许以后我会写信到你的大学,你可以来看我们。」她有了一些笑容。

  到了车站,她给建璋上高中以来就没有的拥抱,很用力不舍的。

  当公路局车子开到转角处,还看到弟弟不断在那儿挥手,喊着「姊姊,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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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新竹出发是下午,晴铃到台北时已是夜晚,凄澹的灯光照着疲惫的旅人。

  她才穿过出口,远远就有人急切呼唤她的名字--是雨洋!

  彷佛他就一直等在那儿,从分开的第一天,就昼夜不舍地等这重逢的一刻。

  她奔到他怀里,他抱得她好痛好痛,但她一点都不在乎!

  「你怎么知道……」她激动得语无伦次。

  「妳大哥打电话给妳姨丈,妳姨丈再找到我,说丢了妳,绝不饶我!」他说。

  晴铃泪又决堤般落下,几乎淹没了他,舌唇咸咸的净是她快乐又伤心的味道。

  依偎在岛屿的夜空下,雨洋递给她一叠诗稿,像交作业的孩子般,等待嘉许。因对她深浓的爱,雁天重生了--第一页,就有那去年十月未完成诗的后半段:

  晴铃,情灵

  静女其姝,雪羽临风曼妙

  千山万水行遍,濯我海样相思

  余音

  公元一九七二年?南台湾高雄?秋晴的天空一片澄碧。

  由二楼的后窗望出去,连阡接陌谷熟禾落的稻田,土平草软,几只风筝放得老高,其中就有雨洋的,艳红的一只大蝴蝶。他可快乐呢!一岁多的欢儿已趴在他背上睡着,他仍不舍收线,那儿有他童年的牵绊与记忆。

  晴铃将客房的床铺好,搬出几个杂箱子,脚上拖鞋一滑,人向前踉跄,最顶层有东西掉出来。拾起来一看,是《情灵》在报纸连载时的剪贴簿,集结成书出版后就搁置起来了。轻轻摸着那已泛黄的字页,雨洋说只此一次,为她而作,本质上他仍是诗人,绝不再写小说。

  仅仅为她而作,没想到在军中引起很大的回响,有不少关于本省和外省恋爱受阻血泪斑斑的信件寄来,说这本书写出了他们无奈的心声。

  到台北后,他们公证结婚,又回矿场,应大家要求办一次热闹的喜宴。

  接着春末,生完幺儿旭东的敏贞,还是避不过千防万防的肺结核侵身。正霄受绍远之托,上山来请雨洋去打理高雄工厂,让绍远能全心留在台北照顾妻子。

  在搬家的时候,报上的连载也接近尾声,对于结局,他们曾有小小的讨论。

  「我觉得已经不是在写我们的故事了,天下痴情儿女何其多,我也等于在写他们,不如意者十之八九呀!」雨洋指着一叠报社转来的信件,叹息说。

  「你的意思是,想写成美梦难圆、天地也不容的悲剧吗?」晴铃瞪大眸子说。

  「这比较符合我们这个压抑禁忌的时代,不是吗?」他深思地说。

  晴铃翻到最后一页,唇角有淡淡的笑,酒窝顽皮显露;这结尾可是雨洋删改许多次才决定的,很困难呀,一如他那要无情却又掩不住多情的本性。

  喔,红蝴蝶已不在天上,难道是……客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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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儿除了稻田外,还有香蕉园、槟榔园和高高低低的椰子树,座落其间的两层楼房,刚刚整修过,但看起来还挺荒僻的。

  「偏偏要住那么远的地方,两个人每天骑摩托车去工厂和卫生所,都不嫌累吗?」由黑轿车出来的昭云说,一边用手帕按去脸上的油汗。

  晴铃走出院子时,雨洋已抱着欢儿在一旁迎客。

  「环境不错呀,空气很新鲜,年轻人喜欢就好。」后下车的惜梅说。

  「妈!」

  「惜梅姨!」他们恭谨地叫着。

  虽然去年晴铃大腹便便即将生产前,昭云忍不住做母亲的心肠来探望,表示了原谅和接受,但对雨洋仍没太好脸色。雨洋也知趣,每次晴铃娘家婆婆妈妈来的时候,他总是忙里忙外,让晴铃能专心和亲人闲话家常。

  昭云初看雨洋做家事吓一大跳,她家丈夫和儿子可从来不碰锅碗瓢盆的,人才会有出息嘛!她不知该训女儿或女婿,直到惜梅说:

  「外省男人比较疼老婆,不太摆大男人的样子。」

  结果,雨洋外面工厂做得有声有色,老婆女儿养得白白胖胖,也没饿到冻到。昭云不得不承认,嫁外省人也不太坏啦,至少有不必伺候公婆的好处,过了门就自己当家做主,少受很多为人媳妇的辛酸和委屈,这可合了晴铃那不受拘束的脾气。

  她抱过外孙女,那熟睡的小脸蛋真可爱极了,散着百闻不厌的奶香。

  「喔,对了,范老师要我带个红包给欢儿。」惜梅翻着皮包。「我看他一个人很孤单,问他为什么不搬来和你们一起住,他说不放心云朋在孤儿院里,偶尔也要让这孩子假日有个去处。」

  「这就是范二哥的个性,先是雨洋,后是云朋,有『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胸襟。」晴铃说:「云朋升高二了吧?上回他写信来,提到何院长设奖学金供他念书的事,甚至出国留学都没问题,是真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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