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中两人并没发现有人从外经过,两人一阵说笑之后,云瑛复端坐椅上,一双踏着白纨袜的小脚晃啊晃的。她突想到一个问题,问道:
“你二哥待这芊茴姑娘可好?”
“可好着呢!除了娘跟小夜子那娃儿,二哥待芊茴最好。”
说完一怔。她问这做什么?灵光一闪,然生贼兮兮的道:
“好云姐,别有用心喔。”
云瑛让他这一说,噗的又是一笑。
“我只是随口问问,看你那好哥哥是否讨厌女人。”
然生一脸不置信,皱起俊眉,怪道:
“什么?二哥是怎么对你啦?他……真瞧不过云姐姐你?!”
云瑛优美的唇又扬起一朵恬适的笑意。
“是真的,我何故寻兄弟开心?你那好二哥一见我便死沉着一张脸,浑似拉他上午门问斩。”
然生说什么都不信,再加上云瑛那不伦不类的形容,俊脸上的表情转变得滑稽无比,言语神气仍是狐疑:
“不会吧!我这二哥只晓得啥发于情、止乎礼,还有一堆的条条框框。这么说吧,二哥待人行事鲜少意气,行举总是谨慎合宜,岂会无端寻云姐的晦气呢?”
云瑛猛地转念,忆起上回他在香藕斋以手轻触自己的唇,不知怎地,没有来由的俏脸一红。
“你说你二哥总是行止合宜,难不成他都没半个红粉知己?”
语毕,云瑛只想咬断自己的舌头。为什么又要把话扯到他身上哩!
然生本还闲闲的饮着刚倒的茶水,听闻云瑛这一说,一口茶差点没呛着,赶忙吞咽后,哈哈笑道:
“说笑话了。二哥这性子不把人家姑娘闷死才怪,还红颜知己呢!二哥是眉儿不挑、眼儿不斜,人入花丛,却是花不着体,不沾不滞。”
然生这话倒教云瑛诧异了。朝士、文人与名妓之间原就不讲究什么礼法,调笑戏谵时而有之,互有文章相俦或引为知己亦不稀奇,这身在宦海的程潮生真能免俗吗?
“那芊茴姑娘呢?你二哥不将她引为知己吗?”
然生扬起一朵玩味的笑意。
“这就不方便说了,要云姐自个儿问才能明白个中真谛。”
云瑛淡淡低语:“是吗?”
然生转过偷觑她的表情,只见她又回复一脸恍若无感的木然。
然生忽觉适才所发生的一切俱是虚无,他就像从不认识陆云瑛般。然生不自禁暗忖:这陆云瑛真是……怎么都看不清!
* * *
十一月,潮生总算回到苏州织造署。他人才一踏入大厅,还没来得及歇口气,就听一口吴侬软语迎来,随声而至的是个秀美娇俏的姑娘,程府的掌中明珠——程夜。
程夜欢快的纵身偎在潮生怀中。
“好二哥,终于让我把你给盼回来啦!我想你想得紧啊!”
潮生给小妹子一抹爱宠的笑容,打趣问道:
“怎么,你小哥欺负你啦?有的话,同二哥说,我帮你出气儿。”
程夜绞着手绢,嘟起小嘴,嚷道:
“可不是嘛,这小哥原来一日中有大半时日不见人影,怎知受了什么的激,居然转性了,不过他在也没用!”
“怎会没用,多个人陪你不好吗?”潮生见程夜嘟着嘴儿,一副孩子心性的模样,忍俊不住。
程夜撇着嘴角。“才不好呢!他只记得云姐姐,都忘了我这小妹子。”
潮生听她原来是吃陆云瑛的味儿,微微一笑。
“你不是很喜欢云姐吗?怎地不喜欢你小哥同她说笑?”
程夜轻哼一声:
“小哥老忘掉我,云姐有事都会算上我的分儿呢,是小哥讨厌!”
“好,回头我遇上他,定痛骂他一顿,小姑奶奶,可以了吧?”
程夜笑颜复霁,呵呵笑道:“小哥这回有苦头吃了!”
潮生笑着摇首,一面揉了程夜的发。
“老爱与你那鬼灵精小哥斗法,你哪能赢他。”
程夜佯个鬼脸,得意的笑道:
“没关系,有二哥做我的打手来着。”
兄妹两人在僮仆的簇拥下一路往霁晴院前去,还没来得及踏入跨院,宋雨容便在婢女香铃儿等人的随侍下走出大厅,与一双儿女碰个正着。
宋雨容见次子归来,难掩欣喜之情,就挽着潮生右手,一边笑道:“来来,咱们娘儿俩可得好好叙叙啊!”
宋雨容见不着小儿子与云瑛两人的身影,不自禁问道:
“夜儿,你小哥呢?”
香铃儿忙不抑脱口而出:
“听藻韵馆的幽草传来消息,三少爷昨晚一夜未归。”
程夜转过身去刮香铃儿羞,取笑道:
“香丫头,你从实招来,为什么对我小哥的事这么了若指掌啊!”
香铃儿急红俏脸,忙澄清道:
“小姐,我没有,没有!”
程夜犹是不停逗弄香铃儿:
“还说呢!瞧你的脸红得似猴子屁股,快快招来才是。”
香铃儿禁不起程夜这般阵仗,羞得向程老夫人求救。潮生微微一笑,一语倒解了香铃儿的窘:
“小夜,不要再欺侮人家香丫头啦,香丫头脸皮子薄,哪堪得你这么逗!”
程夜依旧是拉挽着潮生的衣袖,母子三人一边说话儿,一边儿缓步走回霁晴厅。潮生先待宋雨容坐上首座,再支使仆厮端茶赐水,趋前伺候。
宋雨容不见云瑛,心下纳闷。
“月铃儿,你出去看看,二少奶人来否?”
月铃儿拉住正从外走进的丫环丹珠,问道:
“有没有见着二少奶人?”
“回老夫人话,没有。”
月铃儿将托盘中的茶递放在宋雨容桌前。
“那我便立刻上倚庐去通报,想二少奶应该是不知道二少爷回来的消息。”
宋雨容一听,忙笑道:
“这就是了!你就立即去通报吧。”
月铃儿依言含笑应了声:“是。”便回过身前去通传了。
宋雨容同久出而归的潮生闲话家常,询问起他上京述职与受爵的详情。三人说着体己话,适时,恰值舞文入内,潮生开口质问:
“舞文,二少奶人在倚庐吗?”
舞文直言:
“不见二少奶的人在倚庐,连二少奶院中的暮霞都在找少奶奶的行踪。”
舞文才刚闭上口,暮霞便急匆匆的奔入厅堂,气息犹喘,急忙道:
“老夫人,姑爷,暮霞找遍了倚庐,却不见我家小姐的人影,我……我……”
潮生没得让她说完,截断她的话头,冷言道:
“都寻遍了吗?倚庐之外呢?”
“藻韵馆呢?二少奶常在那儿呢。”一个甫踏入厅堂的小丫头说道。
潮生冷眼一睨,那说话的小丫头赶忙噤声。潮生调回目光,漠然的道:
“你家小姐什么时候消失无踪的?”
暮震给潮生这番听不出喜怒的问话弄得七上八下,嗫嚅的动了动嘴。
潮生扬高声音,话中蕴着一丝恼怒:
“我问话,你是聋了还是哑了?照实说。”
暮霞吓得直磕头,口中吐出字句,细若蚊纳,但是总算让潮生听明白了。
“不知道?!你就用不知道来搪塞你主子?”潮生沉下脸,口吻是让人空悬的疏冷。
潮生倏地举足甩袖往外行去,经过暮霞身畔,潮生难掩嫌恶的怒视,恼啐道:
“滚开!败事有余的奴才,就只会杵着碍眼。”
而旁观的宋雨容、程夜与众多婢仆都震讶于潮生的怒意。一向温和的二少爷居然有了恼意!
宋雨容不由为云瑛担忧。这已是行同陌路的两人,难道就真的不能和谐?
* * *
潮生一肚子闷恼,正无处发火,便随便乱走,想一解心下难受之感。
走着走着,不知不觉行到织造署最僻静的一个院落——飞澜院。飞澜院是供奉祖先宗祠的祠堂,平日除了打扫的婢仆,一向人迹罕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