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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冷风扬起,细碎的雨继续下着,没有撑伞的男人却恍如未觉,若有所思地直往前进。

  ……她退缩了回去。不知道为什么,他很清楚地察觉到:她退缩了回去,缩回某个看不见的壳里。从唐宝儿走进这间店开始。

  是因为唐宝儿吗?但是,刚到台北的她应该不认识唐宝儿才对。

  那么,是因为店里进来了一个陌生人?他不认为那个脾气其实很火爆的简新羽会是一个这么怕生的人。

  然而,她的转变是很明显的。至少,对他来说很明显--那个故作轻松的语气、还有微微僵硬的微笑。

  为什么?浓黑的眉皱起,他觉得困惑,还有……异乎寻常的兴趣。

  简新羽,是一个很耐人寻味的问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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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位于大厦八楼的住所,她打开电视,将自己拋进明艳的橘黄色沙发里,动也不想动。

  好累、好冷。她只想睡觉,可是好饿。闭上眼睛,无意识地搓揉着被长袖子遮盖住的手腕。

  下雨的时候,她的左手就特别容易酸痛。

  母亲去世那年,她已经十八岁了,之后家里的伙食当然是由她这个唯一的女生负责;但是煮一顿饭,父女两个人吃,和只煮给自己吃的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

  一个人住,她反正犯懒,就是不想进厨房,再想到吃完之后必须收拾的残局,就更不想动了。

  打个呵欠,眼皮沉沉坠下,她将腿缩起,身体蜷成一团,稍事抵抗公寓里的低温,没有起身的意思。

  来到台北已经一个星期。比起前一阵子那种空洞的麻木感,她不知道哪一种比较好。到台北来,要适应陌生的环境,特别是这种潮湿寒冷的天候,让她觉得异常疲累,心情也比平常更加浮躁。

  还有,新的人际关系。

  她知道,继承,就是这么回事。她不可能期待一切都是顺心如意,总会有像今天这种尴尬的场面发生。

  她和金玥姑姑,其实只见过两次面。一次,是在她七岁那年,爷爷的葬礼。另一次,是她十八岁,母亲的葬礼。

  然后,就没有了。

  她和金玥姑姑,没有再见过面。直到姑姑过世,她才从父亲口中惊讶地得知:这个只见过两次面的长辈,将所有的财产都留给她一个人。

  所以,每当有人很兴奋地想跟她谈及他们记忆里亲切热情的「池姐」时,她都只能微笑,沉默而尴尬地微笑。

  关于金玥姑姑,她唯一知道的,是她是父亲的长姊,从小被送给别人家养--那个贫困又没有生育计画的年代,为了养育唯一的儿子,爷爷一共送掉四个女儿,只最大的女儿回来为他烧最后一炷香--嫁过两次,十多年前守寡之后,开始经营古董文玩生意。

  晓梦轩,是她养育了十多年的重要孩子。

  紧握住胸前的坠饰,她不明白,一点也不明白:为什么金玥姑姑会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托给她这个根本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鬼头?

  她……只是把这里当成一个暂时的避难所而已。

  听着电视里传来的热闹声响,她悠悠叹息,身子缩得更紧,打算在沙发上小盹一下,不要再多想这些烦人的事情。

  冬天,是适合睡觉的季节。

  电铃声响起。

  眼睛刷地睁开,她知道是谁。

  刚刚的倦怠瞬间消失,她跳起身,冲到玄关,从门孔确定来者的身分,然后迅速将门打开。「雪君姐!我好爱妳!」

  谢雪君皱眉头。「新羽,妳又没吃晚餐了?」

  「冷嘛!」她赖皮地笑,伸手接过访客手上的奇蒂猫点心盒。「而且我知道雪君姐对我最好了,一定会带东西来给我吃的。」

  年长的女人只能摇头叹气,无可奈何地跟着走进了公寓里。

  谢雪君律师,是她来到台北第一个认识的新朋友。

  搬进姑姑住所的第一天晚上,她才发现早上向她解释过遗嘱内容的律师,也住在同一个楼层。

  年纪将近四十的谢雪君跟金玥姑姑不但是业务上的主顾关系,也是多年的旧识和邻居。手艺绝佳的谢律师在她来到台北的第二个晚上,便带着一个她自己烤的美味小蛋糕登门拜访。

  而靠着美食交流--更正确地说:只有谢雪君单方面提供食物--两个年纪相差十几岁的女人迅速建立起了友谊。

  「记得要开电视,却连暖气都不开?」谢雪君拿起放在茶几上的遥控器,打开暖气,一边嘀嘀咕咕:「寒流来了,不开暖气,妳不是怕冷吗?」

  她忙着将美味的寿司直往嘴里塞,一边口齿不清地说:「我忘了。」

  留着一头男性化短发的谢雪君忍不住失笑,用遥控器敲一下女孩的头,愉快的笑意将平凡瘦削的脸点亮起来。「忘了?最好是忘了啦!」

  「就是忘了嘛!」她津津有味地将最后一块寿司卷塞进嘴里,继续抱怨:「冷成这样,我连脑袋都转不太动,进屋子就只想睡觉,谁还记得开暖气啊?」

  「妳根本没有在认真过日子吧?」谢雪君掏出口袋里的面纸,递给一下子解决了食物,正在找寻纸巾擦拭的女主角。「回到家,一个人就躲在屋子里,不吃饭、不出门,这么冷的天气,连暖气都会忘了开?现在的年轻人都像妳这个样子吗?新羽,听雪君姐的话,一个人出来住,要自己多照顾自己。都这么大的人了,别要人家操心。雪君姐事忙,没办法老是看着妳。」

  她打哈哈。「雪君姐……」

  谢雪君摇头,宠溺地轻拍她一下。「店里好吗?比较习惯了吗?」

  「我觉得好复杂。」提到这个话题,她忍不住抱怨:「什么硬度、解理、折射度,我早就统统还给地科老师了,更不要说怎么分辨人工宝石,还有雕工、成色、产地年代一大堆的……『晓梦轩』不是珠宝店吧?为什么卖个水晶,也要学这么多东西?可是,看文忠哥那么认真跟我解说,我又不好意思这样问他。」

  「那些东西,我也不知道。」谢雪君叹气。「不过,文忠这样教妳,当然有他的用意。妳多跟他学学。他会努力把妳应该知道的,都告诉妳的。」

  「可是那么多,我根本听不懂。」她将两条长腿缩起,用胳臂抱住,在沙发上缩成一团,嘟囔着说:「光听就觉得好累。」

  「妳的时间还多呢,不要心急。雪君姐跟妳说,年轻人,多学点东西是好的,一回生,二回熟,日子久了,自然就懂。」谢雪君认真地劝说:「文忠也是半路出家的,跟着池姐学了十几年,才有今天的样子。妳别才刚开始就急着叫累。天底下哪有这么容易的事?随随便便就学得会、弄得通的东西,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了。『晓梦轩』池姐花费很多心思经营,妳要好好珍惜这块招牌。」

  「……我知道。」

  「如果真的不懂,问问别人也可以。」谢雪君想了一下,继续说:「我记得池姐店里有一个客人,是珠宝鉴定师……」

  「胡孟杰。」

  声音里显而易见的嫌恶吸引了谢雪君的注意。她抬高眉,惊讶地看向她。「怎么?新羽,妳见过他了?」

  她冷哼一声,没有直接作答。

  她知道自己对于那个男人的排斥太过强烈,完全不合理。再怎么说,他们才认识不到几天;更重要的,他是店里的客人。但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搞的,只要一看到他,胸口就忍不住涌起一股焦躁,无法平心静气,更别说是去奉行顾客至上、和气生财的原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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