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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够、够、够了!」小贩猛点头。收下银票后,连忙将玉包起来交给童舒那。

  「不──」童舒那开口想要婉拒,不管对方是什么人,这样平白无故为她花了廿两银子,说什么她都不能接受的。

  头一转过去,看见对她笑得一脸无害的男子时,她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脸白了、手心也冒出冷汗,没有预期会见到的人,让她几乎窒息。

  「阿嫂,别慌,慢慢地吸气,我不是鬼怪,不会害你的。」男子冷静地轻声对她说。

  童舒那没听见男子的安抚,只是一直发抖,手上还紧紧抓着面具、松子糖、还有小小的荷包跟小贩用纸包起来交给她的青玉。

  她牢牢地抓着手上的东西,仿佛是在海中抱着浮木一样,可是她的五脏六腑不断地翻搅,令她几乎要呕吐出来。

  她害怕男子显而易见,他叹了一口气,想不到他光是出现在她身边,她就怕成这样,是林家太对不起她了!

  他转身想要离开,走了几步,她突然唤住他。

  「叔平。」

  声音很细,跟他印象中的一样,他转过头,她几乎没动,覆在脸上的薄纱像沉重的枷锁铐住她。

  他闭上眼,感到无以名状的心痛,这是他的半月姑娘吗?若不是林家,她需要这层面纱吗?

  「叔平。」她又叫,这一次声音比较坚定。她走到他的身边,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他解释,「太突然了,吓了我一跳,我没有预期的,好久没上街了,连遇见过去的人都怕……」

  「我不是过去的人。」叔平咬着牙说:「就算全世界的人都对你不好,我林叔平也没有做过一件伤你的事,你要一笔勾销过去的人,可不可以至少放过我?」

  童舒那低着头,她一直以为被林家退婚,就是被全世界的人拒绝,那样羞耻与难堪的记忆,被她硬是埋藏到很遥远很遥远的过去了。

  林叔平跟她差不多年纪,小时候一起玩着长大的。他跟别的小孩一样,开口闭口叫她半月、半月的,想起来对她也没什么好的,只是,遇到野狗的时候,他会挡在她的身前;谁惹她哭了,他第一个不放过对方;她会抓鱼,也是林叔平教的。

  原来,林叔平曾经是她的朋友啊!

  童舒那想起以前的光阴;想起跟林叔平的交情;想到婚变之后,他三番两次跑去找她都被拒于门外;想到自己气、恨林家,便连他也一起恼上了、遗忘了……突然之间,她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叔平,对不起。」她小声地说。

  「我不是想要你跟我说对不起。」林叔平扯了一下嘴角。「我们一起喝个茶好吗?」

  她想都没想就摇摇头。

  「为什么?」

  「孤男寡女的……」

  「这是市集耶,哪来的孤男寡女?」

  「总是不大好。」

  「怕给人家认出来是不?不喝茶也好,那我送你回家,我很久没见到童大夫了。」

  「别去了,阿爹不喜欢……」

  「不喜欢我们姓林的人,对不对?」

  她点点头。

  「没关系,我只是想陪你走一段路,我无聊得快发疯了,好想找个人聊聊天。让我陪你走回去,看到你家门口我就闪,省得被童大夫打断腿!」

  童舒那笑了一下。

  「哪有那么夸张,我爹是斯文人,哪会打人呀!还有你林家三少,一呼百诺,哪来时间感到无聊啊?」

  「那些都是猪朋狗友,不像你是一股清流,可以洗涤我被尘世污染的心。」

  「胡说八道。」

  林叔平一向喜欢与她拌嘴,说着、粘着就跟她往回家的路上走。

  「阿嫂,我帮你拿东西。」

  他伸手接过童舒那手上的东西,还说她真好兴致,买这些逗趣的面具。

  她沉默了一下,才说:「叔平,我已经不是你的嫂子了。」

  叔平张着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应。半月嫁给大哥他也是千百个不愿意,叫她一声阿嫂有多困难她根本不知道,可她毕竟嫁过大哥……

  「我宁可你叫我半月。」

  「我也情愿叫你半月,可是我知道你不爱人家这样叫你,我却一直改不过来。」

  「我长大后比较不介意了,就是小孩子傻,丑娃娃也懂得爱漂亮,老天爷明明给了我一张丑脸皮,我还不认输。」

  「我不觉得你丑。我听人家说,你还在你娘的肚子里时,村里发生了大火,她因为见了火,才会在你脸上烧了记号,不过是块胎记而已,有什么丑不丑的。」

  「烧在你脸上你就知道丑不丑了!」

  林叔平连忙转了个话题,「你买那块冰底翡翠要送给童大夫啊?真是个孝顺的好女儿。」

  「不是……」她咬着唇。「那是你买的,又不是我买的,你自己留着用吧。」

  「怎么可以!那是你喜欢、你看上的,君子不夺人所好。」

  「我没那么多钱啊!」

  「那等你有钱再还我好了。」

  她想了一下,实在好喜欢那块青玉,便点点头,然后把荷包的钱都倒给他。「这有五两,还欠你十两,等会儿回家拿钱还你,那对耳坠子我可没要喔。」

  「怎么这样!那也是买来要给你的,你不要难道要我自个儿戴?」

  「你可以送给喜欢的姑娘啊,那青玉很美的。」

  「哼,我又不想送别人,你横竖不要,何必挖苦我?」

  「我没有。」童舒那不知道自己哪儿挖苦到他了,看他有些气闷,又说:「我真的没有挖苦你的意思。」

  「我知道你没有。」林叔平叹了口气,「你就是没有我心里才烦。」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叔平有的时候怪怪的,这样奇怪的他,她有时也不是全不明白,懵懵懂懂的,但她一点儿也不想明白。

  阿爹老说自己傻,他……也常说她蠢,就算自己是真的傻了、蠢了,只要日子能像自己想的一样过下去,也就够了。

  童大夫的家在半山腰,要沿着细而蜿蜒的山路走,童舒那归心似箭,跟林叔平是两样心思;林叔平则盼着这看不见尽头的路,真不要有尽头才好。

  可一个弯、两个弯,到童大夫的家,数几个弯会到呢?

  牧牛的阿春仔骑在牛背上,对着他们迎面而来,一看见带着斗笠的童舒那,便咧开那一口不整齐的牙齿笑着,被晒得黝黑的皮肤亮晃晃的,跟他的手臂一样闪啊晃着,是在对她打招呼吧?

  这个阿春,像孩子一样没有心机,她一直当他是弟弟,什么时候也长成这么大个儿的人了?想是时光在她不经意的时候偷换了吧!

  十几岁的时候,囫囵地嫁了人,还不明白什么是一辈子,又被送回自己的家。还记得父亲满脸都是泪,她却呆呆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直到她开始被指指点点,觉得自己像动物一般没有尊严,才开始气了、怒了,勉强自己去恨林家的每一个人。可惜她的脑子不太好,渐渐忘记为什么要恨他们,反而变成对人群的害怕,害怕被说长道短、害怕被指着品头论足。而害怕的根源,似乎就来自林家,所以她怕见人,更怕见到林家的人。

  她眯着眼透过面纱看见叔平温温的笑,他长得满漂亮的,比他大哥还漂亮,自己如果当初喜欢的是他,会不会得到幸福?

  手摸上自己的脸,却是自嘲地笑一笑,胡想什么!好在是不曾喜欢他、不曾用过心,不管怎样被伤害,心至少还是完整的。

  「那姐姐、那姐姐!」阿春靠近他们,跳下牛背,很兴奋地叫她。娘说要讨那姐姐给他当媳妇,她说他们孤儿寡母,有个大夫当亲家,也有个依靠。还说那姐姐是独生女,将来什么还不都是她的;而且她很乖巧、孝顺,还烧得一手好菜,趁还能生孩子,得赶紧订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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