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我都不太懂,希望不要让她太累了。」爱玲不期盼女儿有多高的学历,只求她快乐健康地长大。
「放心,我绝不是那种逼迫小孩的人。」他不自觉地握紧拳头。
爱玲多看了他一眼,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当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中似乎闪过一抹痛楚?
淳淳有了自己的房间,还有许多衣服、玩具、书本,让她玩得不亦乐乎,直到母亲叮咛她说:「明天就要上学了,早点睡吧!」
「妈晚安,叔叔晚安。」淳淳看着她最爱的母亲、最信任的叔叔,但愿永远都是这么幸福。
爱玲帮女儿盖上被、关上灯,和章宇伦一起走出房间,在走廊上向他道谢。「谢谢你。」
「淳淳不只是妳的女儿,也是我的侄女,我只是想多疼她,妳用不着这么客气。」
「不,我一定要说谢谢。」她很明白,任何人都没有义务对她们母女付出,这绝非理所当然。
她坚持要道谢,让章宇伦心头一暖。有些人对他的体贴只觉应该,她却不是那种人,她有颗敏锐善良的心,懂得响应他人的付出。
「妳精神还好吗?想不想看我哥的房间?」他想再跟她多说话、多相处,不愿就此结束这个夜。
他一向寂寞,家中无人可谈心,而她的出现让他浮现希望,如果是她,应该能懂他吧?
「嗯。」她深吸口气,相信自己能够面对,丈夫过世三个多月了,她也该走出失落心情,才能更坚强地照顾女儿。
他们走上三楼,进入一个宽敞干净的房间,不只有落地窗俯视庭院,还有一大片观星的天窗,视野极佳,住在其中想必是种享受。
章宇伦打开了每盏灯,重新审视这一切。「我哥走了以后,这里从未变动过。」
「是吗?」爱玲四处张望了一会儿,摇了摇头说:「可是……我看不出他曾在这儿住过。」
整洁的书桌、床铺、衣柜,毫无个人特色,彷佛样品屋似的,她所认识的丈夫并非如此,章汉翔应该是个随心所欲、不拘小节的人。
「那是有原因的,我们家的小孩被迫藏起自己的个性。」尤其是他自己。他在心底默默加了句。
「为什么?」她听得出来,他的语气感触良多。
「我爸是贸易公司老板,我妈是女子高中校长,两人都有高成就和完美主义,在这种家庭长大,妳可以想象压力有多大。我哥从小就显露美术天分,我妹喜欢的则是时尚表演,我爸妈却希望我们继承公司或学校,两方不断拉扯、不断争执的结果,就是最后亲情所剩无几。」
爱玲默默点头。难怪他刚才提到淳淳的事,似乎有感而发,她曾听丈夫说过一些公公、婆婆的事,原来这些冲突不只发生在汉翔身上,也包括小叔和小姑。
汉翔常说他们俩都是逃家的孩子,为了逃开原来的家,他们才会牵起彼此的手,成为夫妻。
爱玲沈浸于自己的思绪,章宇伦则打开窗户,深吸一口夜里的空气,继续说道:「十年前我爸过世,丧礼之后,我哥不告而别,我妹也从高中退学,去做她一直想做的模特儿。」
「我看汉翔每天发疯似的画图,好像一辈子没碰过画笔。」
「我想,在他离家以后,也许没什么物质享受,却是他最快乐的时光。」章宇伦由衷羡慕哥哥,他选择了他想要的人生,还拥有温柔的妻子、可爱的女儿。
而他呢?年满三十仍是孤家寡人,并非没有机会、没有对象,事实上追他的女人从没少过,他可说是「三高」型的男人,拥有硕士学历、傲人身高、财富地位,淑女们自然趋之若骛。
然而他对家庭这种东西颇感怀疑,从小看父母兄妹之间的紧绷关系,包括他自己也是不快乐地长大,如果他真的结婚了,却制造出另一场悲剧,那又何必?
听到这,爱玲忽然想到一个问题。「那你呢?你是这个家中最乖的孩子?」
「可以这么说吧!我从小就不用父母担心,一路念到硕士,继承父亲的公司,按部就班,接受被安排的人生,甚至不懂得抗议,只会做个乖乖牌。」
他说得轻松,脸上却挂着无奈的笑,她惊觉自己踩到了地雷。「抱歉,我不该问这些的。」
「没关系,我也想聊聊。我记得我爸去世后,整个家都乱了,我妈也崩溃了,我只有守着这个家,等我妈想开,等一家人团聚。」
从小到大,他一直是好儿子、好学生、好男人,谁也不曾点燃他的火山,让他彻底地疯狂一次。
「你是好人。」她真心这么认为。
「好人难为。」他自嘲地一笑,他不像哥哥一样决然,也不像妹妹那般激烈,他向来是个顾全大局的人,但是有谁会珍惜他、了解他?
他唯一的反抗,只是消极的排斥婚姻,他无心也无力再去维持另一个家庭,若有下辈子,他还真希望自己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
爱玲立刻察觉出他的落寞,那神情教人无法坐视不管,她脑子里转了好几圈,只想到一个蠢方法,就是用力踮起脚尖,伸手轻摸他的头发,像母亲对孩子般地说:「偶尔做个小孩吧!任性一下没关系。」
他先是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继而有种温暖的感觉,于是他弯下腰、低下头,诚恳地请求道:「可以再做一次吗?」
很奇妙地,在她面前,他能侃侃而谈,毫无掩饰,就像个孩子那么单纯。
「当然可以!」她很乐意为他做点什么。
当她的手抚过他的黑发,章宇伦心中感触更深,因为他想不起儿时有这般回忆。爸妈都太忙碌、太严格,不曾摸摸他的头,对他说一声:孩子,做好你自己就行了。
爱玲看他似乎放松了些,才开口道:「你哥一定也希望你开开心心的,不要太压抑自己喔!」
哥?章宇伦忽然肩膀僵硬,在刚刚那一瞬间,他竟忘了哥哥,也忘了她是嫂嫂,只当她是一个女人,而他是一个男人,在心灵交会的片刻中,没有身分造成的距离。
「嗯……」他从喉咙深处发出回音,干干涩涩的。
「早点睡吧,」她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走向门口道别。「晚安。」
他勉强点个头,告诉自己,快回神吧!
当她的背影清失在转角处,他伸手摸摸自己的头发,有种深深的、深深的感慨从内心某个角落升起,如果他比哥哥更早认识她,或许他能做的不只是小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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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傍晚时分,原本宁静的章家,突然传来马靴踏地的清脆声响--
「我大嫂在哪儿?还有我的宝贝侄女呢?」章诗吟一进门就大呼小叫。昨天地刚从香港回台,一接到二哥的电话,立刻回家一探究竟。
「小姐好。」管家傅正庆上前迎接。「淳淳去上英文课,太太在房里休息。」
「我现在就要见大嫂!」
章诗吟身高一七八,标准的模特儿身材,腿长脚步也大,傅正庆赶在后头说明……
「太太刚回来的时候受了风寒,医生说是支气管炎,现在还没完全康复……」
「没差啦!我身体好得很,不会被传染的。」
「可是……」傅正庆来不及说些什么,章诗吟已径自走向客房,她知道二哥的个性,一定会让大嫂住最舒服的那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