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如何,这都不是她的问题了。
她坐进车中,黑色Lexus消失在午后的尘烟里。
「你是个很不错的丈夫,不要再浪费生命了。」安可仰撇着唇重复。他也不过是给前妻一点钱,给女儿一点时间而已,结果人人说得像他可以荣任十大杰出青年似的。
是她们要求太低还是他要求太高?他推开医务所的门。
「怎样怎样怎样?」铃当有如跳了针的唱机,一脸期待与兴奋。
「什么怎样?」他给她一颗爆栗。
「你和你老婆谈判得怎样?」她想死了要听八卦。
「是前妻!」他强调。「我亲爱的前妻决定再婚了,谢谢妳的关心。」
「那你不是失恋了?」铃当尖叫。
「妳再没大没小,当心我要妳好看。」安可仰瞇起利眸。「千絮呢?」
她缩了缩脑袋,不敢再造次。他生起气来的模样还是顶可怕的。
「梁姊刚才『又』回台北了。」
「这女人是嫌她麻烦惹得还不够?这回我又要上哪儿去救她?」安可仰拍了下脑门。
「放心,这次梁姊搭村子里的交通车到隔壁镇去换客运,安全得很。她说她上次没回成,所以这次得再去一趟,顺便补点药品上山。」
他瞄一眼手表,下午三点,现在出发回台北时间差不多。
「我也应该回去一趟。」上回一查出那位爱惹麻烦的梁医生真的没有出现时,他又匆匆赶回山上找寻线索,结果正事一点都没办到。
「安……」铃当想说话。
「『安』是妳叫的吗?」安可仰给她一个白眼。
「哼,看梁姊不在就对人家凶巴巴的。」铃当小声抱怨。「人家也要回台北啦!给我一趟便车好不好?」
「五分钟后,我的吉普车旁集合,迟一分钟都不等人。」他打开门,往热浪里走去。
「我去拿我的包包,马上回来。」铃当精神百倍地冲出医务所,还差点撞翻他。「对了,亲爱的安可仰先生男士公子,倘若我是你,下回见到梁姊之时,我会踮着脚尖走路哦!」
「我又哪里惹到她了?」
「没有没有,保证没有,一点都没有,你绝对可以相信我!」铃当吐吐舌头,一溜烟跑得不见人影,
安可仰开始感到大事不妙。
该死的,这丫头一定又背着他造了一堆谣!
他发誓,他这辈子什么都好,就是女祸太多。
第九章
有一股液态的火在她四肢百骸里流窜。
她徘徊在酷寒与火焚的地狱。当身躯感觉到极热时,她想跳起来大吼,做一些粗暴而激烈的动作,这是她严谨自制的一生未曾有过的心情,也在这个时期,她的大脑会开始搞怪,一一把出现在安可仰身边而自己见过的女人重温一遍。
铃当、香云、凌曼宇,以及之前那群三十六D。
他的生命中充满女人!而且全部是美丽的女人。
她们有修长的身段,完美的五官,娇贵的性情,优雅的姿态。
接着她会堕入极冰地狱,全身透骨的寒冷。她的大脑冻结,脑中的影像也跟着化为冰封,一尊尊碎裂掉。
如此周而复始,不断循环。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身和心同样难受。她曾想替自己开个药,缓和种种症状,却知道这并非病理上的苦痛,一切都是心因性的!
她莫名其妙的,为了一个甚至不曾正眼瞧过她的男人,方寸大乱。
终究是动心了。
心一动便魂灵散乱,神思不属。身体分裂成无数个,鸽派与鹰派混成一气,彷徨与笃定互相交击。每一个自己都跳出来与另一个自己争执不休,却无一方得出真正的结果。
以前并非未经历过爱恋,为何不曾像这次一般,还未真正开始,就已百转千回?
心底有一个声音悄悄说:因为以前谈的是「恋爱」,时间到了,身边有个人,自然而然便凑合在一起。
这次却是前所未有,真正的「动心」。
她茫然呆坐着,不知未来何去何从。
「妳这么早就醒了?」她的姨丈方尘拿了一本美术杂志刚从画室里走出来,在自己的老位子坐定。
老实说,也不是他们夫妻俩不疼千絮,而是千絮守礼得紧,一看见他们夫妻俩就必恭必敬,晨昏定省,弄得人好生不自在。像现在,才早上九点多,她已经起床了,正常人难得有个假期,不应该睡到下午吗?他画了一夜的画,本来想好好休息一个早上,这会儿又跟她碰在一起。
「男人都是猪头。」
方尘的眼光立刻从杂志移向电视屏幕。屏幕一片漆黑,那这句话是谁说的?
他的眼光不得不回到最不可能的对象,他外甥女身上。
「男人都是猪头吗?」他试采性地问一句。
「对。」更肯定的陈述。
好,话果然是她讲的,这可有趣了。以千絮的个性,她绝对不可能在长辈面前说骂人的话。
「包括妳那个男朋友安可仰?」方尘慢慢放下杂志。
「他是猪头之王。」
方尘乐了。「他何以得此殊荣?」
梁千絮顿住。就是因为他什么都没有做!她为了他在家里辗转反侧,而他呢?可能正在山上逍遥快活。
「他不必做任何事就已经是猪头王了!」
「在妳的眼里,我也是猪头?」方尘搔搔脑门。
梁千絮瞄姨丈一眼。
安可仰的话突然鲜明地跃入她脑海--有些人只适合当朋友,不适合当长辈。
她恍然。原来他第一眼就看出了她和家人的相处盲点,而她却空自徘徊了多时。
错的人不在她,也不是方尘夫妇,而是他们搞错了和彼此来往的方法。
「你也是一只超级大猪头!」她突兀地回答。
「妳倒说说看我哪里猪头?」方尘感兴趣地问。
「我从小客客气气地对你,你不喜欢,反倒乐得被人骂猪头,这样还不够吗?」梁千絮白他一眼。
「那也得骂得切题才行,倘若随便乱骂,我也是会生气的。」方尘丝毫不以为忤。
「还有,你的个展五年才开一次,开一次要吃五年,就不怕将来老了没存够老本?依我之见,姨丈应该把你的经纪人杀头才是。」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用这种口气跟他说话,乎心而论,感觉很不赖。
「这个妳就不懂了,物以稀为贵。台湾的艺术家虽然生存空间小,可是对已经有了知名度的艺术家而言,架子端得越高,越有一群瘟生眼巴巴捧着钱来被人践踏,我可是满意得很。」方尘兴高采烈地分析。
「好吧!你高兴就好,猪头王让给你当好了。你们男人不只是猪头,而且是外星人,思考逻辑与地球的另外二分之一人口不同。」她无法理解地摇摇头。
「不过妳那只猪头跟妳挺有默契的。」
「怎么说?」她昂起下巴。
「前几天他跑上门找我喝酒,顺便问起了妳的下落,我说我好几天没有妳的讯息,于是他拍拍我的肩膀说:『方老大,在千絮心里,我们两人八成都是猪。既然我认了第一名,你就别跟我抢冠军了。所以平时有机会多关心她一下,否则让你的猪头度高过我,我的恶名很难维持下去。」方尘跷起二郎腿,得意地说道。「现在我可是赢过他了!我就说嘛,猪头之王的头衔怎么可以让给那个姓安的小子!」
「他何时来过的?」梁千絮呆了一呆。
「就是前一个周末。」方尘耸了耸肩。
那正是她失踪的那段时间。她又想到铃当提过,安可仰为了找她,两地飚车,所以他是先回到台北,发现她失踪之后,立刻返回清泉村找她?这一来一往也需好几个钟头,他为什么愿意如此奔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