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是说……」他不由得一惊,「这些衣物是我的?」
「刚从你房间里收拾出来的,」曲安安不好意思地咬咬唇,「虽然擅闯你的房间是我不对,可……」
「等一等!」他似猛然想到了什么,「那件黑色的袍子,就是我搁在椅子上的那件,妳也洗了?」
「哦,那件袍子呀,」她笑了,伸手一指,「它看上去又脏又旧,而且也没见你穿过,应该不是你经常换洗的衣服吧?喏,我晾在那儿了。」
「妳……」殷飞龙非但没有丝毫高兴,反而像谁挖了他的祖坟似的,双眼瞪得骇人,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到那袍子晾挂的地方,整个人僵住了。
「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她脸色微凝,怯怯地移到他身后。
「谁让妳多管闲事!」他回头对她大吼,吼声震天,「妳把它洗破了,妳知道吗?」
「就破了一个小洞……」她支吾着开口,「这布料年月久了,自然会破的……」
「妳不洗它,它会破吗?」他眼中泛出一缕血丝,扬起坚硬的拳头,似要向她揍去……但良久、良久,他终究忍住没有下手,拳手侧了一侧,击在近旁的树干上,木屑顿时飞溅。
然后他头也不回地扯下那件袍子,离她而去。
愣在原地,曲安安双唇哆嗦,指尖发颤。
她不过一片好意,想讨他欢心,他怎么可以这样对她大发雷霆?她又不是存心弄破那件袍子的……就算她做错了,不过是一件又脏又旧的袍子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她、她还不如一件袍子吗?
曲安安从小到大,从没如此伤心欲绝,双眼顿时弥漫了泪水,鼻尖窜起多年未曾有过的酸楚。
刚想用指尖抹去泪水,忽然身后有一个声音唤她。
「曲姑娘--」
「叫我做什么?!」曲安安没好气喝道,回眸一望,竟是魏子在跟她说话。
「曲姑娘,妳跟我大哥闹别扭了?」他嘻嘻笑道,「我刚才看见大哥冲上楼去,连晚饭也不吃。」
「我不过替他洗了几件衣服,他就对我发脾气,哼,好心没好报!」泪水弄得她双眸痒痒的,想抹干,但当着这个好管闲事的人面前,她又不敢轻举妄动,让他发觉自己的伤心。
「洗衣服?」魏子一击掌,恍然大悟道,「难道妳碰了他那件黑袍?难怪大哥会生气呢!」
「怎么?那黑袍是他什么相好的女人送的?别人碰不得?」她胸中霎时溢满醋味。
「衣服的确是一个女人做的,这个女人在他心中也的确很重要。」魏子的嗓音忽然变得低哑神秘,「不过,她不是大哥的旧情人。」
「那是谁?」
「他、的,娘、亲。」
一字一句,简短有力地传入她的耳朵,曲安安一震,「什么?他的娘亲?」
「这件衣服是大哥的娘亲为他爹爹做的,已经缝有十多年了……据说那一年他爹爹过生日,他娘亲就缝了这件袍子给他当礼物。」
「十多年了……」她喃喃自语,似乎想起了什么往事,「怪不得,原来就是那一件……不过生日的时候送黑色的衣物,好像有点……」
「好像有点不吉利?」魏子耸耸肩,「的确不太吉利,可是大哥的娘亲只能如此,因为她只有黑色的线。」
「只有黑色的线?」这倒让她费解。
「曲掌柜刚才可有仔细看看,那线并非普通的线。」
「哦?」曲安安只记得那线乌黑发亮,不知是什么丝捻成的。
「那线……」他顿了一顿后道:「其实是他娘的头发。」
「什么?!」她吓了一跳,退后一步。
「是不是觉得很奇怪?我第一次听到他娘用头发帮他爹缝衣服的时候,也很惊讶。据说是因为他爹爹长年不在他娘亲身边,所以他娘亲希望他爹爹穿上这件衣服时,就像有她陪伴一样……」
「用这么多的头发缝制一件衣服,如果换了我,我可舍不得。」她的一颗心受到震撼冲击。
「听大哥说,他娘从前的头发乌亮如云,长及足踝,可自从缝了这件衣,那头漂亮的长发就再也不见了。」说到此处,一向嘻皮笑脸的魏子不由得有点哽咽。
「怪不得他会发那么大的脾气,」终于弄清事情的来龙去脉,曲安安难过地点了点头,「换了是我,也会非常生气又难过的。」她的心泛起自责的疼。
「好了,曲掌柜,别说这些扫兴的事了,」他晃了晃手,彷佛要把伤感的气氛打散,「来说说别的。」
「别的?」
「对呀,想请妳帮忙准备些红烛、窗花、灯笼、炮竹,过几天,咱们黑禹山想借妳的地方办一件喜事。」
「什么喜事?」她诧异地抬眸。
「嘻嘻,我们大哥要娶押寨夫人了!」魏子大声宣布。
「押、押寨夫人?!」曲安安顿时觉得耳际嗡鸣,「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那姑娘是大哥刚刚买来的,眉心有一颗红痣,大哥对她疼爱得不得了,决定给她一个名分,立她为押寨夫人。」他悄悄观察她的反应。
「眉心有一颗红痣,你们大哥就对她疼得不得了?」
「对呀,我们大哥最爱眉心有一颗红痣的女子,天知道他哪来如此癖好。」魏子无奈地耸耸肩。
「这么说……他真的要成亲了……」她细语喃喃,一脸悲情。
盼了这么久,终于把他盼来自己的身边,却发现自己原来仍旧没有接近他的机会……该忍痛割爱接受上苍赐予的苦果,还是奋起反击,做最后的一搏?
曲安安心念激荡,犹豫不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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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她特地去了厨房,站在窗外偷偷观看--看那个叫做喜儿的女孩。
随着她的目不转睛,渐渐的,一种自惭形秽的感觉涌上心头。
二八年纪,正值青春芳华,原本容貌娟秀的喜儿更如出水芙蓉一般,人见人爱。
曲安安觉得自己真的老了,别人似甘甜清泉,自己却像泡过了三道的茶,无味。
别人有吹弹可破的肌肤,乌黑如云的长发,而她,不知不觉中抬起手来抚摸枯黄脸庞的时候,竟发现手上的皮肤如树皮一般粗糙。
从小又当爹又当娘的,维持着一间偌大的客栈,时至今日,她能不老吗?
而最最比不过喜儿的是--她已经不再纯真了。
整天忙于算计,打鬼主意、使坏心眼,她的眼神奸诈而狡猾,不再是一个心地单纯洁净的女子所拥有。
男人不都喜欢纯真的女子吗?不不不,不止男人,凡是世人,都会比较喜欢简单纯净的心灵。
一想到殷飞龙马上就要成亲,曲安安顿时感到全身无力,彷佛灵魂失去一块角,脚下轻飘飘的……可是她有什么权力去阻止他?他从来不知道自己与他的旧日前缘,在他心中,她只是一个萍水相逢的势利女人而已。何况,她的眉心也没有他最爱的朱砂痣。
蹲在院子里,手中摘着青菜,平时一盏茶的工夫就可以摘完,可这会儿她已经不知在这儿坐了多久,也不知自己到底干了些什么,居然将嫩叶扔进了垃圾篮里,反将黄叶留了下来。
叮叮当……叮叮当……
一个女人牵着毛驴走进院子,摇了摇驴脖子上的铃铛。
「哎呀,是李大娘!」曲安安一怔,起身相迎。
「到附近的村子看侄儿,顺路给妳捎来一些豆沙糍粑。」李大娘笑盈盈地递过一只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