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诞夜,薇安约祁南到她家吃烤鸡大餐。她下班后直接到大卖场采买食物,这是她第一次和祁南共度耶诞,她想弄得有情调一点,所以她买了红酒、蜡烛、灯泡和礼物。
今年的冬天特别冷,气象局发布低温特报,清晨只有摄氏七度左右,白天也不超过十五度。纽约的冬季是会下雪的,但家家户户都有火炉、暖气,只要不在室外待太久,那种零下的冷是可以忍受的。台北可就不一样了,户外湿冷风大,室内又没有暖气,每个人层层包裹,活像个木乃伊。
巷口被机车挡住过不去,薇安只好提着大包小包下出租车,顶着刺骨寒风走回家。她缩着脖子、拉紧外套低着头走路,心里直叹台北的冬天真不是人过的。
转个弯,她振作精神小跑步,家门在望了。
冷不防的,一个人影由两栋建筑物间的防火巷窜出,对她挥舞着一把亮闪闪的刀产。
薇安一惊,手上的东西全落了地。
天啊,现在是什么状况?抢劫?强暴?绑架?可以肯定的是这次绝对不是穷极无聊的恶作剧。
她还真是多灾多难呀!
「你要做什么?」她大声的问,全身打着哆嗦,分不清是因为冷还是害怕。
「妳叫洪薇安?」那男人将手上的刀尖指向她,她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
「我不认识你,你想做什么?」
「妳害得我家庭破碎,我要妳付出代价!」他逼近一步,她只好又退一步。
「先生,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少装蒜!」男人继续逼近,直到她无路可退。「妳最好先说出君婷现在住在哪里,否则妳会死得更难看!」
君婷?
这人就是君婷的那个暴力老公?
君婷的身心受创都是他害的;她被迫藏身陌生的地方过着孤寂无依的日子,也都是因为他!
而现在他居然大剌剌的来找她要君婷?还给她安上一个莫须有的罪名,这简直是岂有此理嘛!
薇安火大了,她一把撇开他持刀的手,向他跨进了一步。
「你凭什么来向我要君婷?!」
「凭什么?凭我是他合法的丈夫!」换他向后退一步,脸胀成猪肝红。
「君婷已经申请保护令,你别想接近她!」
「少废话!快说妳把君婷藏在哪里!」他突然又举起刀子向她一挥,歇斯底里的他看起来已濒临疯狂边缘。
薇安意识到自身的险境,她说不定会命丧在这个男人刀下,连见祁南最后一面的机会都没有。巷子里走动的人少,她根本没有求助的对象,这……怎么办呢?
不行!她一定得自保,她得设法脱身!
有了!她把手伸进口袋摸索着,表面故作镇定的说:
「我根本不知道她住在哪里。」哼!就算她知道,也不会告诉他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妳不说就是找死!」
男子愤怒的大叫一声,抡起刀子向她砍来。
薇安机警的往旁边一闪,幸好她动作快,没被刀刃划到。然后,她扬起手臂死命按下手中的罐子,一道强力液体喷向那男子的眼睛。男子痛得立即丢掉刀子,随即掩住脸呼天抢地。
祁南的坚持是对的,他救了她一命。
薇安心脏蹦蹦跳,全身发抖,肾上腺素大量分泌。
说不怕是骗人的,不过此刻她倒也有一种讨回公道的快感。
她飞快地拾起地上的刀子扔进手提包里,然后远远的站到他对面去,手里牢牢握着防身喷雾罐。这样够安全了吧?薇安对着再也恶霸不起来的他破口大骂:
「你实在太可恨了!当你对君婷动粗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她是人、她会痛?!她不只身体痛,她的心更痛!她说你们爱情长跑很多年才结婚,她一直信任你、照顾你,可是你居然忍心这样伤害她,你到底是禽兽还是人?!」
她看着男子拚命揉眼睛,口中不断发出哀号;他瑟缩着身子躲到墙角,泪流满面睁不开眼。他的模样活像一个被大人痛揍之后躲起来哭的小孩。
薇安倏地领悟,这只怕又是一个恶性循环。
根据研究,大部份的家庭施暴者其实本身就是个受虐儿。他在成长过程中遭受主要照顾者的施暴,情绪长期受到压抑,脾气暴躁易怒又不知如何排解,于是他采用曾被对待的方式去对待身边的人,因为那是他唯一知道的方式。
她在他对面蹲下,温和的试探:
「爸爸打你?」
他摇头,然后停止揉眼睛,颤抖的双手抱住自己,不断摇晃。
「妈妈?」
他又摇头。
他的肢体语言证实了她的猜想,只不知施暴者是他的什么人。
「他打你很痛、很痛?」
他迟疑的点点头,身体摇得更凶。
「你好生气为什么他要这样对你,你又没有做错事。他力气好大,你抵抗不了,你哭着求他,可是他还是一直打你的头、打你的身体、打你……」
「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他激动的捂住耳朵,先是像疯子一样大叫,随即又像孩子一样嚎啕大哭,哭声凄厉,蕴含无限委屈。
许久,哭声慢慢转低,最后变成无声的啜泣,接着他用一种空洞的声音说:
「他说我不乖不听话,说我是没有人要的小孩。我很努力的学、很努力的做,可是他还是不满意,还是一直打我,打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我不敢反抗,也不敢逃跑,叔叔是我唯一的亲人,离开他我会饿死冻死!除了他,没有人会收留我,没有人会爱我……」
「但是君婷爱你,她始终爱你。」薇安柔声说。可怜的他原来是个孤儿!
「我们是国中同学,善良温柔的她知道我的处境,一直照顾着我,她是世界上唯一真心爱我的人。」他挣扎着站起来,脸上竟出现一抹平静,可见君婷对他的意义。他爱她,但也打她。好矛盾,是不是?
薇安跟着站起来。她突然觉得好疲惫,好想躲到祁南的臂弯里。
但她不能放弃,这个男人的心理防卫不难突破,最重要的是他心中还有爱,她判断治疗成效不致于太低。为了君婷,她绝不能半途而废。
「你也爱她?」
「我当然爱她,失去她我好痛苦。我到处找她,可是她存心躲起来不见我。」他的脸又开始扭曲。
「你爱她,可是你也打她?」
「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他痛苦的双手抱头。
「你让她以为自己不够好,她拚命改拚命讨好你,结果呢?仍然一次又一次的被你毒打。她就像当年的你,而你就像当年狠心的叔叔一样,你比谁都了解她的痛苦,不是吗?」这不是恶性循环是什么?
他惊讶地抬头,睁着火红的眼睛瞪着薇安,好似被她刚才所说的话给惊吓到了。
好久好久,他终于开口:
「我以为她是大人,她受的伤不会那么重。每次我觉得胸腔快爆炸的时候,她刚好就在旁边……其实打完以后我也很痛苦,可是我不知道怎么办!」
「她忍耐这么多年,因为她爱你,她期待有朝一日你能改变。可是你不但没有,反而打得更凶。她死心了,所以才去验伤申请保护令。难道你要她一辈子当你的受气包,然后未来再以同样的方式去对待你们的孩子?」恶性循环也是会生生不息的耶。
「我们的孩子?」他愣住了。
「一个属于你和君婷的孩子。」
「可能吗?」
「为什么不可能?你们是夫妻啊。」
「可是我想君婷再也不要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