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年靖春挥了挥手,小厮如获大赦,飞奔出房。
年靖春望眼小厮逃命似的背影,深知小厮方才被他的脸吓到了,他扯开笑,但这笑在那毁去半边的面容上造成无比恐怖的效果,不过他自己看不见,因此也没被吓到。
「主子,您歇息了么?」年家管事年家庆于门外轻敲门。
「还没,进来。」年靖春解开发束,垂下的黑发掩去他半边残容。
年家庆开了门,步入房,恭敬地将手上的书信递出,「主子,洛阳甄家来信。」
「甄家?」年靖春微皱眉头,接过信,拆开详阅,看完后,他面露深思地将信递给年家庆,「年叔,你看看。」
「是。」年家庆接过一看,道:「甄老爷希望您去一趟洛阳?」
「嗯。」年靖春望着烛火,「你说我该不该去?」
年家庆沉吟了一会儿后道:「应当的,也该择个吉日前去下聘。」
「甄老爷信中的意思,似乎是希望我前去与他女儿一晤,待晤谈后,再决定婚事是否进行。」他并不在意甄小姐是否花容月貌或者德行出众,他只希望赶快完成娘亲的愿望,娘亲病情现下虽然稳定,但他并不愿意离家太远。
「主子,您毋须担忧老夫人的病情,大夫说过,老夫人现下病情已稳,只待调养,况且,若是老夫人得知您是前去洛阳迎亲,想必病情会大有好转。」年家庆看出主子的心思,安抚道。
「那么,你是觉得我该去?」年靖春伸手抚了下自己那凹凸不平的半边脸,冷冷一笑,「你觉得甄家小姐会在见到我之后答应嫁给我么?」
「这──」年家庆为之语塞,「小的不敢保证。」
「也罢,若她不想嫁,我也能理解,若她能明白我的苦衷,或许能说服她陪我演一场戏。」年靖春笑了笑。
「主子──」年家庆想安慰主子,但张开口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对。
他平素能将死的说成活的,白的说成黑的,就主子这半边残容他不知如何应对。主子的面容是小时候随年家大老爷前往丝路经商时被强盗一刀一刀划的,那时的恐怖经历在他小小心灵上留下不小伤痕,即使长大成人,他的心仍一如他的脸一般,都不完全。
他还记得主子小时候很爱笑,可惜伤了脸后便再也没听见主子真心笑过。
「你去准备准备,上洛阳不能太寒伧,也准备订亲礼以备不时之需。」年靖春起身走向窗前,望着外头下个不停的雪。
雪花落于树枝、屋檐,迭迭层层,凝结成冰,在廊外灯笼烛火映照下,闪着晶亮的光芒,别有一番风情。
「可是主子──」
「怎么?」年靖春双手背后,挺直背脊。
「您也是该为自己打算的时候了,不为年家子嗣、不为老夫人想,您孤身一人,总是不好的──」
「怎么不好?」年靖春微扬唇,拉开个冷冷的笑弧,「哪个女人见到我脸上的疤不退避三舍的?」
「主子,您分明──」
「我也知道凭我的财力能买个娘子回来,但强逼的婚事有何快乐可言?我所求的不过是个不怕我的女人,但这点竟无人能达到,年叔,你要我不心寒么?」他的心就似外头的狂雪一般寒冷,不是他无情,而是多次的失望造就他的无动于衷。
「主子──」年家庆喉头一紧,实在劝不下去,「可您──」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不过现下我不也挺好的?一个人又如何?没有继承人,从氏族里提拔便成,不是么?」他也曾想过娶个妻子,像爹娘那般恩爱,可天不从人愿,几次亲事挫败,让他明白不是每个人都有爹娘那样的福分的。
现下有位小姐肯嫁他,他就该偷笑了。
年家庆见主子坚决的模样,只能压下劝告的话,叹了口气。
「天冷了,早点歇息。你下去吧!」年靖春不愿再谈这事。
「是。」年家庆拱手一揖,随即退下。
雪,依然落个不停──
第二章
洛阳
「噢!」甄富贵痛呼一声,整个头因梳子卡在纠结的头发间而跟着梳子梳的方向往后仰。
「小姐,您当心点呀!」打小跟甄富贵一道长大的婢女万紫见了忙出声提醒。
「可、可是好痛啊!」甄富贵想抬手压住头,阻止头发与头皮分离,无奈她一双手浸在玫瑰水中,还有两名婢女在替她修整指甲,「谁来替我压一下头……」
「谁让小姐您总不爱梳头!别家小姐都爱漂亮,就您头发不爱梳不爱洗,可惜了您这头柔细又黑亮的头发,让奴婢空有一身好手艺,都便宜别家小姐了……」万紫是街坊公认的巧手,偏生有位不爱打扮的主子。
梳那么漂亮的头还不是没半个时辰就散了。正因发丝柔细,才梳什么头散什么头,头发又会纠结在一起,到时痛的人是她。
甄富贵才想说话,万紫立刻接话:「好不容易您肯打扮了,怎么能不好好地装扮一番呢?」她深知小姐会回什么话,先抢话先赢。
「才不是我肯打扮,是妳们把我架进来的。」她可半句「想打扮」的话都没说过。
「您未来的夫君已到洛阳,今日造访,您人还在花房里挖土,难不成您不想给未来的姑爷一点好印象么?」千红也开口了,她正在为甄富贵挑衣裳。
甄富贵一见千红手中那轻飘飘、软柔柔的衣裳,若不是双手双脚兼头发都被制住,她真会跳起来往外逃。
「千红,妳、妳真要我穿那种衣裳?」她开始觉得见年靖春的主意不太好了。
她不想穿上那可怕的衣裳啊!她一穿上就会有可怕的事情发生,她不要啊……
「就、是。」千红嘟起嘴,娇声道,「这些衣裳是老爷每年请裁缝为妳缝制的,妳却一件也没穿过,好不容易有机会了,当然要穿啰!」
「我……只不过是见年靖春,搞不好他见了我立时打消成亲的念头,何需如此大费周张?」她真是欲哭无泪。
万紫跟甄富贵的头发奋斗了好一会儿,终于将她那头纠结乱发梳得柔顺,她满身大汗轻喘着气,接着利落地将甄富贵的发盘成高髻。
「好重……」甄富贵这下子不痛哭也要重哭了,但她也只是眨了眨眼,忍着痛楚与重量。
她老早想把这头头发剪短,但万紫与千红总说她全身上下最美的就是这头发了,还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怎么也不肯帮她剪,平时她也随意惯了,现下将头发全梳高在头上,重得她脖子快断掉。
「重也要忍耐。」万紫在发髻上绕上类似项链的晶莹串珠,让其末端自然垂下,然后又加了一支飞鸟步摇与一些小发饰在髻上。
「好重……」甄富贵觉得自己的脖子短了半截。
「好了、好了。」万紫满意地自铜镜中看着自己的作品,「这样包准迷死未来姑爷。」
「要是年靖春会被我迷死,先前那些男人也会被我迷死啊!那为什么他们都没有被我迷死呢?」甄富贵不认为自己点唇敷粉、梳了髻、穿上美丽的衣裳,就会挣得所有人的注目。
「小姐,您别妄自菲薄,您是最好的小姐了。」千红让甄富贵起身,与万紫两人开始替甄富贵换衣裳。
她上身束抹胸,下穿长裙,裙腰及胸,上窄下宽,腰束软带、小带,末了千红还在她肩上缠上一条质地轻软、边缘滚着毛的帔子,那条帔子色彩十分鲜丽,还有华美繁丽的刺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