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子没丝毫不适,就只是暖烘烘的,心跳得有些儿促急……辛守余抬眸觑着他,暗暗调整气息,朱唇轻掀,「我很好。」她眸光缓缓下移,停在他胡青淡现的下颚,小声问着:「你掌上的伤痊愈了吗?还痛不痛?我很是担心……」
年宗腾左胸瞬间被撞了一下。
姑娘正慰问着他?她在关怀他吗?
没察觉自个儿正傻咧着嘴、露出呆样,他开口便道:「我好啦,呵呵~~早不痛了,落霞调制的生肌金创膏好用得不得了,更何况我皮粗肉厚、筋骨强壮,复原力十足,我、我我我真的不疼了,不信妳瞧。」他把一掌现宝似地摊到她面前。
他的五指修长,指尖略作方状,掌心厚实略长且多纵纹,每个指节坚硬有结,在五行当中恰是属「木」之人该有的掌相。
唉唉,她又拿灵艺之学那一套来「相人」了!微乎其微地叹气,她牵动嘴角,「不是这一手,是另外那一只。」
「嗄?喔……是。」年宗腾顿时醒悟过来,热着脸收回右手,改把左掌摊在她眼下。
那个箭伤造成的小窟窿呈现殷红色,肉已长出,但伤处仍旧明显,彷佛在他粗掌上点了一团朱砂。
她捧住那只大掌,翻过来瞧着他的手背,那手背上的伤虽生新肤,却皱折难看。
她方寸一绷,柔荑不由得紧握,「恐怕要留下伤疤。」
不知是要让姑娘继续握住手,抑或不动声色地抽离好,年宗腾心脏咚咚胡跳,没法子细思,脑子里转些啥儿,嘴巴已跟着喃喃道出:
「不打紧,男子身上有伤、有疤稀松平常得很,无所谓的。这伤留在我手背和掌心上,总比留在妳胸脯上好太多,女儿家浑身白白嫩嫩,像杏仁豆腐那样儿,多美呀,有了疤痕就可惜了……」
突地,两人陷入某种诡异的沉默中。
哇啊、啊、啊!他说啥儿了?他又说出啥儿来啦?
他又提姑娘家的胸脯吗?天--他没事尽提她胸脯作啥儿呀?
惨惨惨!他有病啊?
涨红脸,天辣的灼感往脑门上冲,他急道:「不是的!不是的!我我我没想冒犯妳,是先前落霞同我提过,妳胸脯上的口子不深,只要按时换药、别碰水,好生照看,结痂脱落后就就就不会留下难看的疤,我掌上的血洞跟妳胸脯的伤不同,加上自个儿懒得照顾,所以……所以难免有疤……」呃?咦……他是不是又提到人家的胸了?唉唉唉。
辛守余螓首拾也不敢抬,几要垂到胸口。
她明白他并非有意,但她毕竟是姑娘家,听得这般话语,怎可能不面红耳赤?
可纵使心下羞涩难当,他越道越乱、越描越黑的窘态又教人感到好笑。
「待回到行会,我同落霞取些生肌金创膏帮你敷上,这伤口没全结痂,周遭尚有些儿红肿,不可能不疼的。」她轻声言语,像唱曲儿,透着近乎怜惜的味儿,「你懒得照顾那也不成,我会跟落霞说,往后就由我日日帮你换药、替你盯着,直到伤口完全复原为止。」
「嗄?」年宗腾浓眉飞扬。
这点儿皮肉伤,他是真的不觉疼痛,特别是姑娘家柔软手心儿,像捧着啥珍奇玩意儿般地握着他的粗掌,教她碰触的地方热烘烘的,既麻又酥,他哪痛得起来?
盯着她低垂的螓首傻笑,他着迷地嗅着她身上、发上的淡淡甜味儿,然后又被她微露出一小节的细白后颈,以及雪嫩的耳背引走目光。
非礼勿视,但此时此刻,他发觉要当一个君子实在大不易。
正当沉醉之际,后头马匹已驱策过来,马背上的人也全都翻身而下。
「小阿叔,你到底来码头干啥儿?再不下马,船全开跑,天也要黑啦!」
闻声,年宗腾宽肩一震,如梦初醒,就见年永昌立在一旁挑着俊眉,欲笑不笑的神态好生欠揍。
辛倚安就站在年永昌身边,仰视的美脸上尽是好奇,眨眨明亮眸子,开心地道:「守余,妳抓着撑船大哥的手干什么?妳在帮他瞧掌纹吗?呵呵呵,阿爹教过,倚安全记住了,倚安也会瞧,守余,倚安也会瞧。」
这会儿,换辛守余巧肩一颤,忙放开男人大掌。
她秀目抬起,被眼前阵仗吓了一跳。
她和年宗腾尚坐在马背上,不知何时两人一马竟成为码头区最显眼的景物,除年永昌和倚安外,都数不清还有多少只眼睛正拿着他们猛瞧哩!
第四章
东西交汇,南北对流,武汉码头区人声鼎沸,往来船只多如过江之鲫,实为九省通衙。
江边,以宽条硬板搭起五十余座木道,每一座便成一处装卸货物的泊船码头,而光是年家武汉行会的码头,约莫己占了所有的三分之一,余下的三分之二则由武汉十几家水路通运行瓜分。
在这秋意渐浓的时节,江风已带清寒,码头上的搬运工人以及随船上工的大小汉子,皆是头绑汗巾、衣衫单薄,却还渗出满额、满背的汗珠,有些甚至热得连上衣也脱了去,只在肩头垫块粗布,扛货上肩。
这繁闹景象岂是在京城中可见?辛守余难掩好奇地瞅着周遭事物。
半个时辰前,在码头上好些人的注目下,她的腰身教年宗腾合掌握住,抱下马来,虽仍努力自持着,一颗心依旧扑通扑通地急跳,好一会儿才勉强稳住。
放开胆子打量着眼前一切,此处的繁华与京师全然不同,是朴实却也豪气,混集着四面八方的丰饶。
她粗略数了数聚集在此的货物,桐油、苎麻、棉花、茶叶、稻米麦类、药材干货等等,种类着实繁杂,教人眼花撩乱。
「我小阿叔哪儿不对劲?怎想带妳来码头一带胡晃?依我瞧,这地方压根儿不适合姑娘家来。」适才,透过年宗腾穿针引线,年永昌刚与几位工头见过面,说了一会儿话,此时他顿下步伐,双目仍平视着江边闹景,俊唇似笑非笑。
辛守余罗裙轻敛,避过一处水洼,微微笑着。
「我想是倚安见年爷骑在马上,才吵着要跟,后来又多我一个,年爷被闹得推辞不掉,他心肠软,不忍心拒绝倚安的。」轻声言语,她眸光侧移,见辛倚安正和小传银挨在一处卖肉包子、肉丸子的小摊前,伸长颈项,瞧着摆摊大叔揉面团、杆面皮儿的好功夫。
码头这一带除搬运工和船工外,摆摊贩子也特别多,大多卖些能填饱肚皮的寻常吃食,如馒头、肉包子、蒸糕,要不就是葱油饼、糖火烧、玉米饼这些扎实有嚼劲儿的食物,给上几块铜钱便能吃得尽兴。
她脸容略偏,将视线再次调回泊船的江边。
不远处的一座木道码头上,两名分属不同工头带领的工人先前不知怎地起了冲突,闹得两边工头为了替自家工人出头,脸红脖子粗地相互叫骂,眼见抄出家伙就要斗上,偏教一名魁梧的黑汉子硬生生挡在中间。
有他出面,情势陡地缓和下来。
周遭太过喧嚣吵杂,辛守余倾耳去听,仍没法清楚听见年宗腾对两名工头以及那些工人说了些什么,只见他双掌各按住两名工头拿在手里的粗木棍,长眉飞扬,黝脸咧出白牙,豪爽中自有教人信服的神采。
一旁,年永昌亦注视着木道码头上那处渐受控制的骚动,道:
「是,我小阿叔的确心肠过软。他虽长得高大粗壮,黝黑似炭,却是心肠如雪,满腔热忱,爱把江湖道义摆在前头,还道什么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什么除暴安良、锄奸扶弱,诸如此类等等,全是侠义之辈应有的作为,可依他这脾性,再怎么着也成不了拔尖儿的经商能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