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轻烟不敢相信地望着远处定定不动的向云飞,口中喃喃无觉的反复喊念着:
“大哥、大哥……”
见他站在原处呆怔着与自己对望,水轻烟忽觉耳边传来一声破裂,像是什么东西碎了,却又不见踪迹,只觉得心头疼痛……
“小姐小心!”竹芽儿忽地向她尖叫一声。
水轻烟突感座马长嘶人立了起来,她来不及反应,眼见就要落下!
竹芽儿千钧一发的抄抱起水轻烟,身子一个飞旋,便与她同坐落同一匹马上。
竹芽儿怒道:
“狗贼,放暗器打人!”她暗自庆幸马儿虽死,但主子丝毫无损。
高鹏哼声叫道:
“妖女该死!”
他暴喝一声,棚中百人瞬时如潮水暴涌冲出。竹芽儿眼见势头不对,兜转马首当即要跑。
在她身前的水轻烟神思依旧惊讶,僵直的目光仍在远处的向云飞身上紧瞅不放,就连竹芽儿清喊了声:“坐稳了。”她亦浑然不觉。
竹芽儿喝斥一声,马儿当即开跑,后头追兵哪肯就此甘休?自是拔足跟进。
“轻烟……”眼见着马儿反向而行,向云飞这才醒悟过来。
他连忙要向前追去,可手足与身上大穴却让天刀帮的门众给制住了。
“兄弟,”一名不相熟的汉子挡在他面前说道:“既然回头便别再犯错。”
向云飞闻言一怔,身子僵直的动弹不得。
不知过了多久,领着众人去追水轻烟的高鹏转了回来。
他一声叹气,极惋惜地说道:
“唉,可惜给跑了。”
“……跑了……”向云飞唇齿喃喃。
高鹏邪邪笑道:
“是啊。唉,向兄弟,你别担心,明日我们会师太湖,直捣邪教总坛,到时你亲手杀了她,建下大功,这‘武林盟主’的宝座还有谁能跟你争?”
“武林……盟主……?”向云飞依旧僵直不动。
高鹏暗暗冷笑,高声一呼:
“各位正派的师兄弟们,请随我们到福多客栈会师,明日我们再一块杀到邪教总坛去!”
百人一阵高呼,顿时齐步奔走。
在这轰天齐步的喧扰声中,向云飞觉得自己也跟着在走。
可他是怎么走的,他不晓得。他走了多远,他不晓得。他走到哪,他不晓得……他神思晃荡,只知道在这拥挤的长长人龙中,他是自己一个人独自走着,身边空空荡荡,竟有种全然的孤寂。
他有种感觉:他的身边,没有了她。
第十章
“小姐……”
夜深入魅,细雨虚微,高楼阁,薄烟水,风扰蒸云,月隐星淡,是夜,秋意微微,然而楼中之人却甚感风寒刮骨,恍惚隆冬已至。
“小姐……你、你别不吃不喝,连话都不说好不好?我、我都不晓得该怎么办了……我我……”
竹芽儿自驾马奔离那座破烂茶棚后,不过晌午,她便牵领着离魂似的水轻烟回到太湖总坛。
水轻烟一回到坛中,便在这临近湖面的楼阁中一直呆坐着,时至此刻,已然丑时有过,楼高风摇,水轻烟已然在这座楼阁中呆傻了六七个时辰不止了。
她不言不语、不说不笑,甚至没有吃喝、没有动作,就是一点喜怒哀乐的表情也无法自她苍白而迷茫的脸神中窥出丝毫。
大敌当前,坛内门众接续回报敌情,水轻烟恍若未闻。夜入深邃,近心体贴的竹芽儿舍不得她这样迷离愁蹙的困坐一处而陪伴左右,她亦似神思不觉。
她就像掉进了一个只剩她自己的境界,这地上的一切人事景物仿佛在某个瞬间悄悄的泯灭了踪影,完全脱出她五感所能捕捉的范围,只剩胸臆里的那颗心,还残有着惟一一抹难以明白的思绪。
她倚坐高阁,冷凉的手臂紧紧贴附在围栏之上,头颈倾靠着、长发低垂,眼见着湖雾摇荡,夜景旧如往常一般美得近乎鬼魅,水轻烟迷乱的心思忽然有着惊觉,惊觉着这人事的变化竟更胜于四季的变迁。若不,为何只在一瞬之间,那个与自己情意相倾的人竟会以那么迷离而失神的眼色与自己对望?
“……我不懂……”
竹芽儿恍然一惊:
“小姐?你、你说话了?”六七个时辰下来都没听她开口说过一字,甚至是一声叹息,等得她心急如焚。
水轻烟这时两眼空洞地呢喃吐出了三个字,虽然只是短短三字,却令竹芽儿欢喜的上了天了!
“小姐,你累不累?我们回房休息好不?”她小心翼翼地问道。
水轻烟收束心神,眸光黯淡的回望她。
“竹芽儿,你懂吗?”
竹芽儿不知她所指为何,只能怯怯的摇着头。
“……你也不懂?我也是,我也不懂……”她喃喃呓语,又再别开脸,呆望着白烟升冉的太湖。
好不容易挨她肯说那么些话,竹芽儿再耐不住性子,开口便道:
“小姐,你是要我懂什么?你再跟我说说话,我就会听懂。我一懂了,跟你再说话,那你也会懂了。”连说了一些懂啊不懂的,其实连她自己也不明白自己究竟说了些什么。可她忧心水轻烟这副从未有过的失魂落魄模样,就是再说些什么怪得不成语句的话她也不管了。
水轻烟软软回过脸,眉微蹙、唇薄抿,神思淡淡,凝眸看着她好些时候,那仿佛再不开启的檀口才又幽幽的说了。
“我不懂,大哥为什么要用那种眼神看我?人家骂我妖女,他会生气、会抡拳打人,可怎么到了最后,他却用那种扑朔迷离的眼神看我?他知道我不是妖女,他也说我不是妖女……可为什么最后他却没跟我们一起走……我不懂……”她幽幽地说着,眉睫间的愁苦与难受愈渐愈浓,点点滴滴,尽数汇聚在她那秀美的面容。
她停了字句,没再说话。竹芽儿也没了声音,因为她不知该说什么话。
待过片刻,竹芽儿心中难过的再也挺不住,眼眶里的眼泪一掉,两手随意在脸上乱揩,张口说道:
“我知道小姐说的是公子爷,我也不懂他为什么没有跟我们回来,我只知道公子爷让那天刀帮的恶贼说了几句、讲了几声便愣在那里动也不动了……那、那恶贼一定是在公子爷身上施了什么邪咒,要不是如此,公子爷这种实心实肠的人又哪里会眼见人家追着我们却袖手不理?”她边说边揩泪,神情激愤起来。
水轻烟失神说道:
“邪咒?他们说我是妖女,他们是正派人士,怎么他们会施邪术,可我却不会?”
竹芽儿怒道:
“哼!什么邪啊不邪的?他们这些含血喷人的恶徒才个个都是妖人!还说要是公子爷杀了小姐人家才会称他一声武林盟主,嘿嘿,这分明是他们自个儿没胆跟我们动手,所以才想诓骗公子爷替他们出头。”
竹芽儿话至一半,楼栏边的水轻烟忽地霍然站起。
“是……是啊……”
竹芽儿吓了一跳,她喃喃念道:
“小……姐……”
水轻烟倏地伸掌握住竹芽儿的两只臂膀,杏目圆睁,忘情地摇撼着她猝不及防的身子。
“借刀杀人!他们是要借刀杀人!”
她陡然停手,竹芽儿总算稳下了身子。可心念一个清明,掩抑不了的气恼与悔懊却同时窜上心头。
“我怎么没想到、我怎么没想到?!我、我、大哥说一是一,他要一辈子待我好那一定不会骗人的。那天刀帮的高鹏见大哥功夫好,跟我们又亲近,自然是从大哥身上打鬼主意!我真笨真蠢,怎么没想到这层?还当他是、当他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