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世界上就是有这样的角落,风丞扬就是这个角落里第一个让她接触到的人。
而也许,他们之间的天差地别也是当初他吸引她亲近的诱因之一吧。
他,是她生命里特别的存在。
回过神来,她看着眼下大相径庭的两双手,不觉间,喃喃着心中的疑问:
「阿嬷为什么要帮人洗衣服赚钱?」当话出口时,她才发觉自己问了蠢问题。
「当然是为了生活啊!」阿嬷爽朗地回答。
「这样不是很辛苦?」她问。又一个蠢问题。
阿嬷不以为忤,她微微一笑,如春风,又如母亲轻抚孩子的手。「当生活成了习惯,就不感到辛苦啦!」在她的笑脸之后,隐藏着坚强的韧性。「而且就算感到辛苦,又安怎呢?日子还不是同款要过下去?也不如想卡开,心情放轻松,颠倒可以苦中作乐。」
她真的很佩服阿嬷,在这样的逆境之中,不但坚强,还能乐观。
「阿嬷妳好厉害!」
「这算什么厉害?」阿嬷摸不着头绪,但她突然叹了口气。「佮卡早比起来,妳今仔看到的都不算啥。」一个苦笑浮上,是难以忘怀却得放下的痛。「上艰苦的是阿扬伊阿公死去那时存,搁来就是伊父母车祸的时存,是讲这拢已经过去,我佮阿扬码拢走过来了。」阿嬷的面容转为哀戚,似是回忆超过往的悲伤。
苏曼真的心绞了起来。
生命中的支柱相继断裂,一个女人,能承受这样的打击几次?
「阿嬷,对不起,我乱说话让妳难过了!」她自责。
「没啦。」阿嬷拍拍她。「我是想要讲,最可怜的是阿扬这个囝仔啦,伊父母死的时存,伊才几岁,就要跟着我这个老阿嬷吃苦,唉!」
苏曼真很难过,她不爱看到老人家愁眉苦脸的模样,
她试着开口想引开话题,但阿嬷像是洞悉她的心意,手搭上她的,说:「难得有机会有人陪我说话,阿真妳不介意让我吐吐苦水?」
她望进她的眼,那里面深埋着好多东西。
阿嬷笑了笑:「阮阿扬这个囝仔,从小就很懂代志,又很友孝。那时存,我推车出去捡字纸,伊差不多这么小--」她比了个与她胸口同高的位置。「就跟着我的身边佮我四处走,还会帮我搬纸板,推车。」说着说着,彷佛穿越了时光,回到那个时代。「我实在很不甘伊,没倘吃好、穿好,搁得跟我住这间破屋,也没倘好好读书,才害伊长大以后,得要去机车店做黑手。」
苏曼真静静听着,虽已听老板说过,但现在直接碰触阿嬷的回忆,有更深的感触。她想象着一个推车,上面堆了很多东西,一个老迈的身影,旁边一个小小的身子,两人卖力地推着车,在昏黄的光照下,在街道上蹒跚而行。
「这中间,有一件代志,我现在想起来搁会惊。阿扬有一段时间,差不多伊十七、八岁那时存,常常拿钱返来,搁替我买一台电视,就是客厅那台啦,讲要乎我会冻看电视,卡轻松,伊实在很友孝。」阿嬷神色欣慰,又倏地脸色一变,很是忧愁。「我本来以为那是伊在外面工作领来的薪水,没想过有什么问题。直到有一天,一些青面獠牙的少年囝仔,染头毛、吃烟,有的搁刺青,讲虾米他们那样输给阿扬,不爽啦,搁要输赢一次,我吓死啦!」虽然都已经是好几年前的往事,她仍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我那时存才知,原来阿扬去佮人家骑摩托车飚车比赛,他拿回来的钱拢是赢回来的奖金。后来伊虽然搁赢了那些少年囝仔,不过伊一回来我就求伊,麦搁佮人比赛、麦搁骑快车了!因为我实在很怕,伊父母就是骑摩托车出去,才出车祸死的,伊搁骑摩托车佮人比快,那是搁卡危险好几倍!」
苏曼真恍然大悟,原来老板说他不再比赛,是因为阿嬷的要求,而且还不只如此,她甚至要求他别再骑快车。
那么,那时在淡金公路上,他因她破了跟阿嬷的约定--不,不是!
他只是顺从自己的心。
她可以感觉到他对速度的渴望,如果他不能驰骋于速度的领域中,他就会像被囚的鸟,不能飞。
但是,阿嬷……她会担心!
看着老人家那似是已无风雨的淡然实则仍挂心的愀怆,她也不禁感染了些许惆怅。「阿嬷,都过去了!」她只能这样安慰老人家。
「是啦,都过去了。」只是回忆起这些往事,却仍然感到揪心。「我家己吃苦不打紧,实在没法度忍受阿扬出代志,搁看一次悲剧的发生。」
苏曼真再次深深地望进她的眼,这次看见的是,一个老人最真切的愿望。
阿扬,是她剩下的唯一。
所以,她一定要竭尽所能地保护他!
苏曼真懂得她的心情,她看着她蜡黄瘦削的脸庞,那上面满布着岁月的痕迹,何其沧桑,却又是何其伟大。
她与她家族里的长辈不同,那些长辈们都是尊贵地让人伺候着,他们疼她,却也给她一种高高在上的疏离感,而阿扬的阿嬷却让她觉得亲切,而且她是如此毫不保留地疼爱阿扬。
她微微笑,献上她对阿嬷的敬意:「阿嬷,上次妳说要拿阿扬小时候的照片给我看,可是后来阿扬回来了所以没看到,这次我还能不能看啊?」
「当然可以喽,讲这种客气话,我去拿出来。妳不知道,阿扬小时候多古椎啊!」她骄傲地炫耀着。「可惜那些照片都是阿扬父母还在的时候帮他拍的,他们走了之后,阿扬就没再拍过照片了。」
看过他们那张全家福的照片之后,她当然相信风丞扬小时候有多可爱。
只是,父母骤逝的意外,对他的成长造成多大的影响呢?
如果他的父母还在的话,或许照片里那个可爱小孩的笑容就会一直跟着他。
这样,她也不会每次都被他气得牙痒痒又泪涟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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货车逡巡在拥挤的巷弄间,几番波折之后,司机好不容易找到了提货单上的地址。从助手席走下的送货员确定了地址无误,却找不到该户的门铃,只好扯开喉咙大声喊叫:
「有人在吗?我们是欢喜百货送货过来,请帮我们签收。」
「签收什么?」风丞扬大跨步从屋里走出,疑惑之中掺杂着几分不耐。
「这是你们订购的洗衣机,麻烦在这里签名。」送货员朝屋内张望了一下,问道:「请问要搬到哪里呢?」
风丞扬的目光随着送货员的手指方向,从货车上的洗衣机到收据到送货员探询的视线,他微微皱起眉。「弄错了吧?我们没有买什么洗衣机。」
「咦?有风丞扬这个人吧?虽然不好找,但是这个地址是这里没错吧?」
是这个地址没错,但东西不是他们的。「你知不知道这洗衣机是谁订的?」到底是谁?连收货人的姓名也写上他的。
「呵,这么快就送来了,满有效率的喔!」
柔细的声音伴着娇俏的身影款款出现在面前,解答了风丞扬的疑惑。
苏曼真满意地看着搬下车的洗衣机,丝毫不觉风丞扬射向她不悦又危险的眼神。
「妳的杰作?」冷淡的语气,但仔细一听是从牙缝钻出来的。
「是我对阿嬷的心意!」她纠正他,他的杰作两字听来真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