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霓裳轻应了一声,也上了马,跟在一群彪形大汉中策马北行。
那一年,父皇听信国师的话,相信有一个手握兵权的大将要造反,于是决定先下手为强。但因为不知道是谁,就干脆乱枪打鸟,以叛乱罪让所有领兵的将领下狱。
而闻人将军生性耿直,因为直斥其非而遭抄家灭族之祸。那年才八岁的她,看死了那么多人于心不忍,于是到天牢里以身相护闻人将军的后人,而且不断求情,父皇才勉为其难的答应,将闻人家其它人流放到冰天雪地的北疆。
就像高超说的,白霓裳是真的没想到当年的因会得了今日的果。
不过……身处北疆的犯人,怎能成为朱雀国的北院大王?
父皇从来不曾赦免流放的犯人,那些犯人只能在那里劳役一辈子,那么闻人东方他究竟是怎么办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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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霓裳跪坐在溪边,以手指当梳子,轻轻的梳理着秀发。
她伸手轻轻的拨动清澈流水,让自己的倒影变得更加模糊。
接下来我要到哪里去呢?
她不断在心里问着自己这个问题。她也想问问闻人东方,他到底要把她带到哪里去,却总是没有勇气。
她的家没了,所熟悉的一切在义兵攻进宫中时,完全变了。
而她居然还能活着,她一直感到很不可思议。
恨吗?不,她不知道该怎么恨,又该恨谁,这一切不都是父皇自作孽引来的。
她觉得眼前一片茫然,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
她倏地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草屑,提着裙襬悄悄涉过有些冰凉的溪水。
忙着生火炊饭的大汉们并没有发现,一路上非常安静的公主,正一步一步的离开他们的视线。
其实白霓裳也不知道自己要到哪里去,只是想到处走一走。
她漫无目的的乱走,耳边山风不断呼啸而过,路面崎岖不平、高高低低的,但她仍一直往前走,沿着山道越走越高。
她有注意到前面似乎没路了,但可能是她根本不在乎前面是断崖或是坦道,总之到了该停下脚步的时候,她依然迈着坚定的步伐,不疾不徐的往前走。
倏地有人从她腰际一揽、一撞,双双滚倒在地上,不停的向外翻滚着,扬起一片尘沙。
因为冲力太大,他们一路沿着陡斜的长坡往下滚,尖锐的石子擦破了她的手脚和裸露在外的肌肤,等到终于停住时,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有些不明白发生什么事的迷茫。
回过神后,白霓裳瞪大了眼,惊讶的看着一脸怒气的闻人东方压在自己身上。
他们的距离是如此的近,近到他炙热的气息不断喷在她脸上,他看起来似愤怒又激动,但为什么呢?
「妳……在想什么?」闻人东方高高举起右手作势要往下打,却停在半空中迟迟没落下。
他咬牙切齿的瞪着她,最后用力的握紧了拳头,重重的往下打。
她惊呼一声,闭上眼等待疼痛来袭,但预期的疼痛没落下,反倒听见了一道重击声。
她睁开眼睛,便看见他指节上带着鲜血,人离开地面。
「你受伤了。」她双手抓住他的手腕,一古脑的爬起来跪坐在他面前仔细审视他手上的伤。
「妳这个……」他用力的抽回手,咬牙道:「蠢女人。」
只差几步,只差几步她就要摔下去了,难道她没注意到前面已经没路可走了吗?
白霓裳这样游魂似的乱走,是想走到哪里去?
她像是没听到他的咒骂的放开他的手,拿出手绢到一旁的潺潺小溪浸湿,再跑回来,「把你的手伸出来。」
「干什么?」
「你受伤了。」见他迟迟不把手伸出来,她干脆直接拉过他的手,用手绢按在伤口上,轻声问着,「疼吗?」
他倏地一把抽过手绢,轻轻的按在她额上。一定是他刚刚将她扑倒的时候力道过猛,才让她撞到地上的锐石。
「妳想死?」
她抬起头定定的看着他,「没有。」
「那妳以为妳在干么?」他轻哼了声,瞪着她。
「我只是想走走而已。」白霓裳微笑解释,「没注意到前面没路了。」
「一个女孩子在山里走,本来就该多加小心的。」
「嗯,你说的没错。」她还是轻轻的微笑,然后走到溪边将手绢洗干净,回来压在他手上。
「妳那天为什么不避?」如果他是真的要她的命,她早就死了。
「我也不知道。」她想了想,摇摇头,「抱歉,我回答不出来。」
「还是就像我说的,妳想死。」
她看了他一眼,「或许我早就死了。」
「真那么想的话,我帮妳。」闻人东方伸手作势要掐她。
她别过头去,垂首不语。
他叹了一口气,「妳哭吧,也许哭出来之后会舒服一点。」
在灾难降临时,他不知道她是怎么面对的。金枝玉叶的公主,要怎么面对国破家亡的伤痛?
她完全没有提过宫变的话题,也不多说过往的一切,有时候看她凝望远方不知在想什么的侧脸,他都会忍不住想,她在想些什么呢?
「我哭不出来。」她抬头看着他,「我知道我很可悲,我是没有眼泪的人。」
「妳没有办法替他们感到悲伤,这不是妳的错。」闻人东方说实话,「那是他们咎由自取的。」
白霓裳感到惊讶,「你说什么?」
「我说妳何必为了理所当然的事折磨自己。妳父皇残忍无道,那些奸臣、邪佞个个都是帮凶,让他多做几年皇帝,白凤国不知道要多死多少百姓。
「妳心里或许也觉得白吉儒英明仁义,百姓总算能过太平日子。可是又觉得这种想法很不该,对不起自己的亲人,所以想要是自己死了,反而好。」
白霓裳听了大惊失色,颤声道:「不……我、我……」
她一时慌乱,完全找不到话反驳,心里最深层的想法,居然这样让他轻易的一语道破。
她根本想都不敢这样想,虽然她自己知道心里其实真是这么认为,可她不敢承认。
再也忍不住,眼泪瞬间夺眶而出,「你为什么要这么说?我、我不是……我没有。」
闻人东方坚定的说:「妳有。」
在他明白且坚定的目光下,她卸下了心防,忍不住痛哭失声,「是,我是这样想的。
「每次父皇大开杀戒、每次听见有多少百姓又饿死了,我就求菩萨救救大家,求袍大发慈悲,让大家有好日子过。可是我没有想过、没有想过要父皇……」她趴在溪边的大石头上痛哭,任凭眼泪不断的流。
「义兵不是妳跟菩萨求来的。妳应该知道,那些兵都是老百姓,是为了活下去,才将妳父皇拉下皇位。」
闻人东方坐在她身边,双手抱着膝,静静的陪着她。耳边只有潺潺的溪水声,还有她的抽泣声。
白霓裳哭了良久,将积压了许久的痛苦一次给释放出来。
她偷偷的抬起头斜睨了他一眼,逐渐的平静下来。
为什么他会这么了解她的心情?
第二章
夜深了,除了守夜的人外,其余的人分散在树林里,在营火附近取暖休息。
闻人东方傍晚时就命令属下利用树枝和藤绳,为白霓裳在树上搭了一个平台,而他自己则守在附近的树下。
白霓裳听见凄厉的狼嚎,心里感到害怕,再加上有些内急,所以翻来覆去都睡不着。
月光之下,她能看见闻人东方抱着胸,背靠着树闭眼休息,不过他似乎睡得很不安稳,有时会紧皱着眉、摇着头,不知道是梦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