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全身都开始酸痛,他挣扎著想要起身,却一点力气都使不上来。身为职业运动员的他,只能很无奈地接受身体不受意志控制的现实状况,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你起来了?”他母亲来照顾他,此刻听见有声响,走过来床前:“要不要吃点东西?你已经两天没吃了。”
顾惟军皱著眉,他的喉咙还是好像塞满沙子,刚开完刀的膝盖痛得让他很想揍人,不过母亲忧虑的神色提醒了他,还是不要表现出很痛的样子比较好。所以他只是点点头,随便找个话题:
“现在几点了?”
“傍晚,快六点了。你睡了好久,你爸来过两次,你都还在睡。”顾母先把湿毛巾递给他擦脸,一面开始准备餐具,一面闲聊:“你们林教练跟邱经理都来过,送了水果还有红包慰问金来。喔,刚刚也有医生来看了一下。”
“还有谁?”顾惟军低声问,声音沙哑得吓人。
“还有?”他母亲偏著头想了一下。“你姊姊跟姊夫早上有来。”
顾惟军放弃了,都是梦吧,他内心深处其实也不相信黎桦有来过。她大概连他什么时候开刀都不知道。
“喔,对,还有个小姐来看你,不过来一下就走了。”顾母说著,还微皱著眉,不太满意的样子。
顾惟军一听,马上抬眼望著母亲,等著她说下去。他母亲又忙著帮他找干净的衣服要换,忙东忙西的,居然没了下文,让顾惟军忍不住出声催促:
“妈,你说有个小姐来看我?”
“是啊,穿得花花的。”他母亲摇摇头,不是很赞同的样子,她开始告诫儿子:
“你啊,打球就打球,认识一些乱七八糟的人干什么?我在电视上都有看到。要交女朋友也交个正正经经的,乖巧一点的,那种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好看是好看,讨来做媳妇就……”
其实听到第一句,顾惟军的心就又重新沉下去了。他母亲说的应该是Iris吧,黎桦从来不可能“穿得漂漂亮亮的”。
好了,不用再想了,顾惟军这样告诉自己。就像过去将近一年来的每一天一样,必须不断在心里提醒,不要再想,不要再问。反正,再想再问也没有用,她依然是离开了,头也不回地抛弃他,自顾自地过著逍遥自在的生活……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当然,他并不知道,那样的假设是错了。黎桦一点也不逍遥自在。
当黎桦强迫症似的把地板擦得发亮,桌椅都一尘不染,连柜子、流理台的死角也清得一干二净,让整个金爽茶艺馆焕然一新,好像随时可以接受卫生局人员的检查的时候,店主田可慈已经放弃劝说了,而来喝茶的熟客看不下去,忍不住出声干涉:
“阿桦,你要不要休息一下?你已经洗破两块菜瓜布了。”高大英俊的牛世平虽然号称是老板田可慈的朋友,却常常被老板呼来喝去的,茶资照算不说,偶尔还得下海帮忙搬东西、整理店面,不过他还是照来不误。此刻他很同情似的说:“你老板娘虐待你?提早年终大扫除?这也太没人性了,地板不用跪在地上刷嘛!”
田可慈瞪了牛世平一眼。“是她自己做个不停,劝也劝不听。我才不会虐待她!不过至于你嘛……”
“好,没事,我什么都没说。”牛世平闭嘴。
要说她真的认真投入清洁工作嘛,也不见得,黎桦这两天已经发生过好几次把菜瓜布放在冰箱里,或是把洗过的杯盘当作脏的重洗一遍的各种乌龙事件了。简单来说,她其实心不在焉。
下午时分,没有什么客人,牛世平在窗边闲坐。田可慈则是在柜台后面,两人的眼睛都跟著冷著脸的黎桦转。黎桦却浑然不觉,整个人封闭在她自己的世界里。
“我知道了。”田可慈晃过来牛世平旁边,低声说。
“知道了?那真是恭喜你。”牛世平咧著一口白牙笑开了,很没诚意地接续这句没头没脑的话。
田可慈瞪他一眼。“你恭喜什么?”
“那你知道了什么?”
田可慈没好气:“我说我知道该怎么办了。”
“哦?你打算怎么办?”牛世平也顺著她的眼光,看著正在擦今天第三次地板的黎桦。
回应他的,是典雅秀气的瓜子脸上,诡谲的笑意:“你……酒量怎么样?”
“普通。”牛世平有点诧异地反问:“为什么问?”
等到刘萱从医院下班,被牛世平一通电话call来金爽茶艺馆的时候,情况已经有点难以收拾了。
金爽茶艺馆一向是看老板心情而决定关店时间,此刻才九点左右,门已经关上了。里面除了一桌喝酒喝得东倒西歪的以外,连半个客人都没有,而那唯一的一桌上,除了啤酒罐以外,还有几个陈绍的空瓶。
一喝酒就想睡的田可慈,撑著头打盹,瓜子脸上有著浅浅红晕,她的额头都快要碰到桌面了。而一向给人不苟言笑感觉的黎桦,还一本正经地喝著,一副酒国英雌的模样。
旁边陪著两个女生喝酒的牛世平,倒是最清醒的一个,他见到刘萱出现,很无奈地摊摊手:
“老板娘的主意,与我无关。她说想让阿桦酒后吐真言。”
刘萱噗哧一笑。“结果自己喝成这样?”
眼看田可慈就快睡著了,刘萱叹口气,对一直注视著田可慈,还一脸担心的牛世平温柔笑说:
“不如你就送可慈回去吧,她这样也不能开车。”
牛世平点点头,接下这个艰钜的使命。他拉起已经像在梦游的田可慈,一面低声咕哝:“不会喝又爱喝,要套人家话的,自己还睡著!出这什么馊主意!”
“你不要趁机欺负可慈喔。”刘萱笑吟吟的,故意说。
牛世平一听,麦色的英俊脸庞突然涌起一阵古怪的赭红,他有些狼狈地转开视线,不敢再看刘萱那双黑白分明的含笑眼眸。他带著昏昏欲睡、锐气尽失的田可慈出去了。
“好了,现在换你喽。”她在神情有点呆滞的黎桦面前坐下。
黎桦只是机械似地喝酒,倒酒,再喝……天知道她已经像这样多久了。
“你得先告诉我你住哪里,这样我才能送你回去。”刘萱温柔地轻声说:“然后,你就可以开始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黎桦把杯中的陈绍一口喝完,又打算去倒,杯子被刘萱压住。
“没事,什么事都没有。”黎桦冷著脸说。
“真的吗?”刘萱决定大胆假设,小心求证:“那……你要不要告诉我,你跟顾惟军是怎么一回事?”
听到这个名字,黎桦先是狠狠地一震,然后盯著面前的空酒杯,很久很久,不发一言。
刘萱也不去催她,她只是静静坐在一旁。
冰雪聪明的她就算只是个旁观者,也清楚看出,这两人正在彼此折磨。
“我伤了他的心。”酒精终于让她的精神松弛了,加上刘萱那样温柔的陪伴,让她开始撤除心防,慢慢地,缓缓地开始说:“我一直很害怕。我不美,也不温柔,像我这样的女生,他怎么可能真的喜欢我?他总有一天会发现,为我做的一切都是浪费时间。我不能……我……”
说到后来,嗓音都哑了,黎桦再也接不下去。
“阿桦,你不能怎样?”刘萱优美动听的声音,轻柔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