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队上的专职防护员,叶老师打的。
背景还是听得见热情沸腾的加油吼叫,叶老师却压低声音,匆促地问:
“黎桦,你人在哪里?”
“我?我在阳明山上。”
“你现在可以赶过来球场吗?”叶老师简洁地说:“高致勤发高烧,总教头刚刚交代,他投完这一局下来,就送医院。你来陪他过去。”
黎桦凤眼大睁,难掩忿怒:“我早就说过,他今天这个状况实在不适合……”
“别多说了,你快点过来。”
飞车赶到球场,叶老师与投手教练陪著披著夹克、一脸疲惫的高致勤出来。黎桦的坚强此刻发挥了惊人的镇场功能,她把高致勤扶上车,一句话也没多说地直奔医院。
挂了急诊,高致勤发烧到三十八度八,还奋力投了四局的球,累得整个人毫无精神,脸色疲惫苍白到像鬼一样吓人。
医生指示要打点滴,一面还很热情地想跟高致勤讨论刚刚的球赛。
“请让他休息好吗?谢谢。”黎桦冷著脸出面干涉。
当夜高致勤就留在医院观察,黎桦联络到他的女友周叔谊,等她过来之后,殷切叮咛,还与叶老师连线,讨论队员们的状况,直忙到凌晨才睡。
睡没几个小时就天亮了,她忧心忡忡地又赶到医院。
高致勤经过一夜的休息已经好了些,不过还是脸色疲惫。而高致勤的复健医师听说他住院,也还特别过来关照,和黎桦谈了一下高致勤肩膀与韧带的问题。
“不然你来看一下X光片吧。”何医生这样说。
这位何医师是韩医师的学长,也是韩医师推荐高致勤来找的,人长得沉实稳重,看诊一向非常仔细热心。黎桦点点头,跟著何医师去他的办公室。
“我找一下高致勤的病历,你先坐。”何医师招呼黎桦。
黎桦在小沙发上坐了一下,正在犹豫要不要翻茶几上的报纸,看看昨天到底打得怎么样的时候,护士小姐敲门进来:
“何医师,你有病人来喔。”
“我知道,请他稍等一下。”何医师看看手表。然后又低声交代著护士小姐:“Indomenthacine,你先去准备。”
打止痛针吗?
黎桦不是故意要听,却不由自主。
“昨天这场比赛,战况很激烈的样子,打到两队的王牌都进医院。”何医师找到了X光片,递给黎桦时,一面随口笑说。
黎桦似有预感,她的手抖得差点接不住片子,她低头,想把片子抽出来,却一直不成功。
“你先看一下,我跟我的病人讲……”何医师本来要跨出去了,却突然灵光一闪,回头:“咦,你们应该认识嘛,顾惟军之前也是韩立言的病人,而且……”
“怎么不认识。”那个魔鬼般低沉魅惑的嗓音悠悠响起。
黎桦只觉得一阵寒意从脊椎底部窜起,直麻到后脑。
“我的伤,这位小姐可是清清楚楚。”
她不敢回头,只是死命盯著眼前的X光片看。只是黑墨墨的一片,她什么也看不真确,只觉得愈来愈冷,空气愈来愈稀薄,她几乎要窒息。
“那最好,正好来讨论一下你要开刀的事情。”何医师又回头找出顾惟军的病例资料,认真地想征求黎桦的意见:“他这个右膝的前十字韧带,要开第二次了,我怀疑上次是绑太紧;还有,这是他半月软骨的片子,之前韩立言的意思是……”
黎桦的注意力马上就被吸引过去,她微皱著眉,认真检视著手上资料,与何医师低声商讨了起来。
顾惟军倚在门框,懒洋洋地注视著她的背影。膝盖的抽痛一阵阵袭击著他,却比不上胸口的刺痛感。
为什么?他只想问这一句。
她不是有手腕、会玩弄人感情的那种女子,他确定在自己怀中的她,至少当时,绝对不是虚情假意。
然而,为什么?
黎桦却不肯看他,不肯回应,整个人又缩回那坚硬的壳里面,不再与他有交流或联系。
“球季一结束就开刀,休息两个月,春训之前可以恢复……”
讨论到一个段落,黎桦以为顾惟军已经走了,因为无声无息了一阵子,结果一回头,才发现顾惟军还是倚在门口,完全动都没有动。
那张瘦削了些,更是刚硬的男性脸庞,有著罕见的疲累刻划在眉宇间。眼眸深邃,看不出喜怒哀乐,只是安静望著她。
曾经亲密到身心都紧紧相依的爱侣,此刻隔著一小段距离,遥望彼此,却仿佛陌生人一般,连寒喧问候都不知道从何开始。
“顾先生,请你来这边一下,我们要帮你注射喔。”护士小姐过来找人。
黎桦毫无办法地注意到,他重心放在左脚,走起路来略跛的姿势。
刚刚看了资料,她的心一直在绞痛。伤势又恶化了,开第二次刀是不得不为,沾黏的情况有点严重,他……到底有没有好好照顾自己呢?
顾惟军转身要离去,走了几步,差点跌倒。黎桦用尽全力才克制住自己,没有冲上前去扶他,任由何医师过去帮忙。
顾惟军低声道谢,他扶著何医师的肩,略略回头,看了她一眼。
没有怨气或恨意,只是很平淡的一眼,带著一丝疑惑。
为什么?
再铁石心肠的人也受不住这样的眼神,她望著离去的高大背影,只觉得一阵晕眩,硬撑著走到电梯里,却再也撑不住,只能扶著墙喘息。
没事的,一下就过去了,没事的……
“你还好吧?咦,我是不是认识你?”拥挤的电梯里,一个女声有些诧异地在她身旁响起。
黎桦本来不想理会的,却在看到发话者的脸时,也愣了一愣。
这张带著古典美的瓜子脸……怎么有点熟悉?
“我知道了,你昨天还来过我们茶艺馆嘛!”美女爽朗地揭开谜底:“我是金爽的老板。怎么会在这里遇到你?真巧。来看病吗?”
“不是……”黎桦深呼吸几口,不知该如何解释。
“你要不要坐一下?脸色不太好。”旁边一位穿著白袍的女医师轻声说。
那医生更是清丽美貌,一双温柔的大眼睛认真地看著她。黎桦浑浑噩噩被她们两人合力带出电梯,到旁边候诊处坐下。
“刘医师,刚刚陈医师来找你喔!”有人上前转告。
“你去忙吧,我等一下就回去了。”金爽的老板娘对美女医生挥挥手,转过来关切地问:“你还好吗?”
“我没事。”黎桦苍白著脸,强打起精神。
“那好,这是我的名片,其实就是店里的啦,你有空常来坐。”她塞给黎桦一张名片。
看著那张雅致的小小纸片,黎桦毫无办法地想起,在北海道那个大雪纷飞的城市里,札幌百货公司的咖啡座,就像这样,他与她偶然重遇,她被迫给了他一张名片,然后……
其实她没有发现自己已经把下唇咬破了,是本来要离开的金爽老板田可慈,看到她脸上虽然有著冷漠倔强的表情,却……
“你真的没事吗?哪里很痛是不是?要不要紧?”田可慈有时候也很痛恨自己爱多管闲事的毛病,可是她实在没办法把一个脸色白得跟纸,还微微颤抖的“非陌生人”就这样丢著不管。
那么简单的温言询问,就让黎桦几乎崩溃。
已经撑了这么久,总是习惯处在一大堆粗鲁男性中间,总是努力忘去自己的性别与脆弱,她其实很累很累,只是自己不知道。
“我没事……”黎桦深呼吸著,想要站起来,两腿却完全使不上力,只能又软软坐回原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