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府知府哪敢怠慢,失踪的可是尊贵的安国公,即刻差遣衙役沿著秦淮河两岸搜 寻,及至亨泰安然返府,搜索行动才告结束。
亨泰并没有把自己遭崔凤林所害的事全盘托出,他休养了一天,立刻禀明父母希望 娶玉徽为妻。织云便是从未婚夫晏南那里听来这消息的。
“晏南说,杨亨泰告诉安国公夫妇,你已与伯父相认,等你从寺里回来,再与你伯 父商量是要向他提亲好,还是上咱们蓝家提亲好呢。照理说,该是向你伯父提亲,可蓝 家也教养你三年,这边的礼数不能少。但照我说啊,他只需要向你提亲即可,其他都是 小事。”
玉徽听后心情复杂,瞪著表妹天真的笑容不知如何回应。
织云一点都不明白她的心情,直朝她俏皮的眨眼道:“我就说一等你从如来禅寺回 来,杨亨泰就会上门提亲,果然被我说中了吧!”
“那又如何?”她忧悒的微扯嘴角,“我不会嫁他的。”
“什么?!”织云惊愕的睁圆眼。
她幽怨的看了表妹一眼,对她的纯真无邪微感嫉妒,低声道:“我答应伯父随他返 回南洋。”
“琴姊姊,你是在跟我说笑吧!”她慌张的提高声音。“你明明很喜欢杨亨泰的, 为什么答应你伯父?是不是他逼你?”
“不是的。”
“那究竟为什么?”
玉徽噤口不语,有生以来头一次没办法对表妹启齿。那是她的奇耻大辱,连知情的 小倩都懂得三缄其口,不敢透露给外人知道。她虽与织云情同手足,也知道她只会心疼 她,不会因此瞧不起她,然而有些事情就是痛得没办法对人说,即使是最亲爱的姊妹也 一样。
一滴露珠似的泪水自眼眶滚落,织云看她伤心的直落泪,慌得不敢再问。
玉徽以为事情该就这样结束,谁知在她回到蓝家的第三天,莺莺前来拜访,将她不 欲人知的伤心给揭露。
那日她原本无意见她,可莺莺说她若不肯相见,便在蓝家大门长跪不起。玉徽当然 不能让她这么做。如来禅寺发生的事,除了贴身丫鬟小倩知晓外,随行伺候的蓝家仆人 应该不知情,为了不让姨母起疑,只得不情愿的接受她的威胁,请她到房里相见。
玉徽得承认莺莺给她的印象十分好,一身淡雅妆束的她不见一丝风尘味,五官秀丽 ,举止言谈颇有大家闺秀风范。
她们礼貌的寒暄,等小倩在她的示意下奉茶退出后,莺莺突然跪在她身前,玉徽连 忙起身回避。
“柳姑娘快起身,你这样做是折煞我了!”
“莺莺知道凤林所为不值得原谅,但还是求小姐给他一个自新的机会。”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玉徽一听到那名字仍觉得余悸犹存,心里顿生厌恶。
“孟小姐知道的。”那双深秀美丽的眼充满哀恳。
“我与他没有关系,你求错人了。”
“怎么可能?”莺莺急了起来。“孟小姐不要诓我了!我在应天府外的小镇等了数 日都没他消息,遗人进城打听,他也不在家中。后来知晓世子仍在人世,便知凤林自食 恶果。我思而想后,明知自己没脸见人,仍然厚颜的去求世子。”
玉徽记得亨泰提过,崔凤林下手加害他时,莺莺在现场亲眼目睹。既然这样,她怎 么还愿意为个冷血的杀人凶手四处奔走,甚至不顾自己的安危?安国公府里的人有可能 拿她当成共犯呀!
“崔凤林的所作所为人神共愤,你为什么还要护著他?”她不明白的问。
莺莺脸上一阵戚然,泫然饮泣道:“感情的事实不足与外人道。我知道他坏,清楚 他不值得我这么做,但我就是没办法不理他。况且,他向来对我极好,我又怎能在他最 危急的关头不管他呢?”
玉徽沉默不语,莺莺眼里的泪光像传说中的鲛人泪,每一颗都仿佛凝结成珍珠。那 是人世间最难得的真情呀,崔凤林何德何能让这般重情重义的女子倾心相爱?
“柳姑娘,你既然见过世子,就该知道这件事我帮不上忙。”
“不,你行的!”她著急的道。“我去谒见世子时,他虽没有为那夜发生的事气我 ,却不肯原谅凤林。他说。他可以不计较凤林将他推落河里的事,却不能谅解他在如来 禅寺对孟小姐的冒犯。他还说,凤林此举已让孟小姐饱受惊吓,他正在等小姐心情平复 下来后决定该如何处置。”
“他这么说?”玉徽芳心震动著。他可以不计较崔凤林下手害他,却无法不追究崔 凤林对她的冒犯?这表示什么?他将她视为比自己生命更重要吗?
她无法再往下想,只觉得眼里盈满水气,于是将头转开。
“孟小姐,我求你,只要你肯原谅凤林对你的冒犯,世子会放过他的。﹂玉徽无力 的坐倒在椅上,体内似乎有某种东西在挣扎。她试著集中思绪却徒劳无功,觉得自己像 被困在某处,不管怎么努力都走不出去。
“孟小姐……”莺莺哀哀的叫了一声,重重的一叩首。“莺莺给你叩头,只要你肯 原谅凤林,莺莺愿为奴为婢,来世结草衔环报答。”
“你别这样!”瞥见她额上的血丝,玉徽于心不忍,连忙起身搀住她。不让她继续 做傻事。她含泪的眸光蕴含著一抹慈悲,那是对世间痴情女子的心疼。“他不值你这么 做。”
“我知道。但我就是不能不管他……”莺莺哭倒在她怀里,玉徽跟著心一阵一阵抽 紧,泪珠儿再无法压抑的滚落。
玉徽拍抚著她,完全能感受她的心情。今天要是换成亨泰出了事,她也会像莺莺一 样不顾一切的设法营救,不管这份痴心是否值得,那人是不是在乎。想到这里,她无法 再硬下心肠。
“念在你的痴心,同为女人的我可以原谅他对我做的事,可是……我却无法谅解他 意图杀害世子。”
“孟小姐……”莺莺抬眸看进与她同样迷蒙的泪眸,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激动。她明 白她的意思,她可以将女人受到的最大屈辱置之不理,但对凤林伤害她心爱男子的行为 却无法不管。这就跟杨亨泰对她说的话同样道理,他们原来是这样深深爱著彼此呀!
她忍不住一阵鼻酸。
“你和世子都是好心肠的人,莺莺祝福你们姻缘美满!”她诚挚的献上真诚的心意 ,玉徽忍住心头的酸楚,勉强点头。
她多么希望莺莺的话能成真,但有可能吗?捧著一颗破碎伤残的心,如何再敢奢望 他的眷顾?即使他不在乎,她能心无芥蒂的接受他的深情,而不因此自惭形秽吗?
“莺莺谢谢小姐。可是,莺莺要怎么让世子相信小姐已经答应我的恳求?”
玉徽拭去脸上的泪痕,怔忡的站起身,瞥了她一眼道:“你等一下。”
她走到琴几,小心翼翼的捧起琴放进琴匣中交给莺莺。
“此物可做凭证,他见到便明白了。”
“莺莺再次叩谢小姐。”
送走她后,玉徽心情茫然。他能明白她的心意吗?视他为知音人的她,不管此身何 处去,在将家传古琴赠他后,她将不再为人抚琴,就像她曾为他动过的心弦不再为另一 男子弹奏是一样的。这份痴心他可懂,可了解?
珠泪儿不听话的纷纷滚落,正伤心得无人能安慰时,房门口忽地传来一声啜泣,她 止住泪,走到那里一瞧,见织云哭得梨花带雨,含著两泡泪直揪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