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中毒了,短时间之内可能丧失听力。
平常短短的一句话,现在得费上数倍的时间传达,嗣衣志怎的注意旭日的反应。
旭日一直沉默不语,等到嗣衣感觉不对时,她又突然开口:
“我有一堆学雕刻的师兄弟,其中二师兄和我手艺最好。”旭日语气平淡的叙述着,两眼失去焦点,茫然看着前方。
“师父说,二师兄天资远不及我,之所以会有一番成就,是因为他天生聋哑,所以余下体觉敏锐胜于常人。”
“你知道我当时怎么同我师父说的吗?”
她的反应太平淡了。嗣衣忧心的想着,一边摇头回答她的问题。
“我说,要我那样过日子,不如杀了我吧。”
嗣衣大骇,惟恐她有什么出自戕举动,连忙上前抱住她。
闻着嗣衣身上熟悉的味道,感觉略嫌过度的拥抱,知道嗣衣担心她,平淡的假象终于崩解。
她把脸埋在嗣衣怀里,无声的释放自己的情绪。
感觉胸前传来些微湿意,嗣衣松了口气。
“别怕,我在这儿。”他喃喃说着,轻轻拍抚她的背,对她指尖猛力抓在他腰后所造成的刺痛一声不吭。
司徒毅看见大门敞开着,正想踏进去,但注意到屋内气氛不容第三者存在,他只好当自己没来过的转身离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旭日总算稍稍平复了情绪。松开前一刻还紧攀着嗣衣不放的手臂,用衣袖随便拭了几下脸上的泪痕,她强装平静的让嗣衣一字一句写下事情的来龙去脉。
是我的错。
嗣衣开头就写了这四个字,让旭日感到莫名其妙。随着嗣衣俊逸字迹的逐渐呈现,旭日才慢慢了解前因后果。
他把她中毒的事归咎于他自己了,难怪……
突然的心浮气躁让她习惯性想闭目养神,猛然袭来的眩晕却让她身形摇晃了下,她连忙抓住嗣衣的手。
去!在平地上晕船实在是太可笑了!
她现在这个样子……嗣衣担忧的眼神及时拉住她自怜自艾的心。
——你需要休养一段时间,可能是十天半个月,也可能需要一年半载。
不等她开口询问,嗣衣自动将病况告知。
注意着旭日的反应,估计她已经接受暂时丧失听力的事实,他才又写:
——这地、万不适合休养。
他希望她离开吗?旭日一面极力想忽视身体上的不适,一面在内心斟酌着。
反正当初来到京城的目的已经达成,将军府的事就交给司徒处理,飘香馆也一直都是红叶在管……
真要走也不是不可以,但好歹也是待了三年的地方,甭说别的,光是雕刻所需的器具,她就一定得带着离开,要是再加上她陆陆续续制造出来的小玩意儿……
“我得先收拾一些东西。”看样子只能选择要带走了。
第九章
嗣衣怎么也想不到旭日坚持在离城前收拾的“细软”当中,竟然包含一根足以当房屋梁柱的大木头,此刻上面写有“往来茶栈”四个大字的布旗大剌剌正迎风飘扬。她竟然重金买下人家店面的招牌!
有时他真的搞不懂她脑子里装了些什么东西。
他回头望一眼缚于马车侧边的长木,写着“往来茶栈”的布块正险险刷过地面。经过连日奔波,“往来”已遭践踏,“茶栈”则不复本来面貌。回过身驾着马车,他不想再搭理那根碍手碍脚的木头。
车厢中传来一个轻微的声响,夹杂在答答马蹄声中,一般人是听不见的,但嗣衣眉一拧,随即勒住马儿,将车停在路边。
旭日冷汗满面,大口喘着气,苦笑着和掀起车厢前的布帘的嗣衣相望。
“我又在鬼叫了,是不是?”旭日本想说得轻松些,却发现自己连维持嘴角微扬的力气都没了。
风趁着帘掀的缝隙吹了进来,旭日一身汗湿,一时禁受不住,竟微微打颤。嗣衣连忙放下布帘,车厢内顿时成为密闭空间。她伸出手想拿身旁的布巾,嗣衣已经先她一步拿了布巾,正轻轻的、仔细的帮她拭去脸上的汗渍。
旭日虚弱得无法拂逆他的好意,略显窘迫的说:“麻烦你了。”
感觉到旭日了无生气的反应和旭日渐疏离的对话,嗣衣心里充满了不舍和依惜;舍不得她受这样的罪,怜惜她的故作坚强……
尽管先前表现得多冷静,但实际上的打击却不是可以轻描淡写的。
他则饱受心惊胆颤之苦。
毒素未净加上连日赶路,她每每睡不安稳,当她初次在梦魇中惊叫时,正驾着车的他将缰绳一丢便往车厢内钻,差点让马车翻覆在树林中。后来经验多了,才慢慢可以处变不惊。
而他深深为此感到忧心,因为这只说明了一件事:这几天来,她没有一天得到好眠,一天也没有,只是周而复始的从梦中醒来,而后倦极合眼,然后再一次惊醒……
“明明听不见,可是我总感觉到脑子里嗡嗡响,天旋地转似的。”又一阵晕眩感袭来,旭日倒抽一口大气,连忙抓住嗣衣的手臂。
嗣衣一手任旭日握着,另一只手放下布巾,微施力按压她颜面、耳旁的穴道,在看到她双眼下的黑影时感到一阵心疼。
他沉默的按摩着,直到她脸色稍舒,又转而抓捏她肩颈的肌肉筋络。
“你干脆点了我的睡穴,省得我痛苦、你麻烦。”
闻言,嗣衣一震,手上动作也停了。
他从来没想过会从她口中听到这样自暴自弃的话语。
旭日勉强牵动嘴角:“可惜我连撞墙的力气也欠缺,否则是不用麻烦你的。”原想俏皮表达的语气却充满无奈的自嘲,啧!
“不麻烦。”
旭日闭上了眼,没有瞧见嗣衣的回答。再睁眼时,发现嗣衣瞬也不瞬的看着她,仿佛从刚才就没有移开过视线。确定旭日专注的目光,嗣衣又重复一次:“不麻烦。”又觉不足以表达自己的意思,便加上一句:“对我来说,你一点也不麻烦。”
除了前后三个字,中间一串字旭日有看没有懂,但她自以为大概知道嗣衣的意思。
“先谢了。”她知道他在冷漠表相下有着温柔的心,可惜人们总是容易被表相所蒙骗。对于这样的好人,她怎么可以拖累他呢?
别人倒也就算了,偏偏她以前还跟他说过一些冠冕堂皇的话,什么不想拖累别人云云,现在不是自打嘴巴吗?思及此,眼神不由又是一黯。
嗣衣一时之间拿旭日的见外没办法,知道她的症状令她颇为困扰,而且继续这样走走停停,对她的伤势有害。
于是长指一点,旭日顺势而倒。嗣衣轻扶着她的身体,替她挪了舒适的姿势,再盖上充作棉被的外衣,随即驾着马车赶路。
重新上路不久,车轮辗过一颗不小的石子,“哐当”一声,车身剧烈摇晃了下,嗣衣熟练的操控缰绳,保持车身平衡。
明知这种程度的颠簸是不会惊扰到她的,他却还是忍不住回过身去,然后隔着布帘,嘲笑自己的大惊小怪。
再怎么迟钝,他也晓得自己对她的感觉是什么了。
但他现在贸贸然将对她的感情诉诸言语,只怕会让她误以为是因愧疚而生的补偿心理,反而弄巧成拙。
幸好她在伤好前是不会离开他的,他该好好想想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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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月后——
“咻!咻!咻!”物体破空声不绝于耳,一道身影随着翻飞起落。
须臾,一切归于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