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啦,我认真教行了吧。”她一把抢过他手里的账本,看着条列分明、谁欠了多少银子、抵押了多少东西的借条她就觉得心烦。
这种东西总会让她想到,这家伙是个放高利贷的恶霸。
“你又在发什么呆?”他敲敲桌子,不耐烦的说:“回神啦。”
她倒阖着账本,问道:“明法规定私放钱债典当财物,每月的服利是多少?”
“问这干吗!”他虽然觉得奇怪,还是回答了,“三分。”
“写下来。”她认真的说,看他写好了才翻开账本,“念一念这条。”
“辛酉年三月,钱老和息谷,春放秋还加五。”他老实的念了出来,“干什么?”
“干什么?还好意思问,都知道明法规定放贷每月服利不能超过三分,为什么你大咧咧的加五?”
“因为我是高利贷。”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放贷不就是这样的吗?
“因为你是恶霸啦,借,还真亏你说得出来。”她生气的说:“我问你,要是还不出来怎么办?”
“简单,有田产者收,有屋者扣,有儿女者卖,孑然一身的就打。”
潋夏眨眨眼睛,“你怎么这么过分!利息收得这么重,光是还利都很吃力了,百姓们哪有力气还本钱?”
“我又没拿刀子逼着他们来跟我借钱?”奇怪了,这借贷的事本来就是你情我愿,没有谁逼谁的问题呀。
“要不是走投无路,人家也不会来跟你借呀。”她捺着性子解释道:“你想,连这么高的利都肯借了,那一定是山穷水尽了。”
“那关我什么事呀?”
“当然关呀,你放贷不就是为了赚钱吗?这么高的利欠债人还不出来,你也收不回本钱,那不是不划算?”
他哼了一声,“所以才要他们的田产来抵押,赔偿我的损失呀。”
“对呀,你收回了本钱,别人没了老命,还真是功德一件。”她好奇的问他说:“为什么你都不会心虚,晚上还睡得着觉?”
“凌紫衣,你是来教书的,不是来教训我的,弄清楚这一点免得讨人厌。”
“就是因为我是来教书的,所以才要说这些话。我不只要让你识字而已,你既然念了书就该明白做人的道理,该厚道一点、该宽容一点、该……该好心一点。”
“你教你的书就行了,其他的大道理不用说了。”他冷冷的瞪了她一眼,“我怎么管理我的生意,那是我的事,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不管拉倒,我也懒得说。”潋夏转过头去,“坏蛋。”
他一抬眉,“我听到了。”
“不怕你生气。坏蛋。”她回头做了一个鬼脸,“恶霸、土豪、劣绅、奸商。”
“讲完了没?”他淡淡的说:“这些我常听到一点都不稀奇了,换点新词吧。”
他要是怕人骂、怕人怨,就不是那个不择手段的宫四了。
“无耻、不知羞。”她随口骂了几句,看他一脸的不在乎,也觉得没趣,“算了,懒得骂你。我去跟二爷借点书过来,光看这些借条看得我都值了。”
“多谢口下留情。”他没什么诚意的哼道。
“写你的字,我没回来不许停,要是偷懒的话我就拿藤条抽你!”也该拿出先生的威风了,对付劣徒就是要狠。
“你敢!”他脸一沉,笔却也没停。
“哼,走着瞧!”
潋夏一走,他再也不能平心静气的练他的字。
没事念什么书,念得他都神经兮兮的,居然开始觉得自己好像真的不应该把利放得那么重。
想到她用那种鄙视又轻蔑的眼光看他,他就觉得浑身不自在。
“三分就三分,有什么好心疼的?”
他突然觉得生气,一股火冲上来抓过笔就开始改五成三。
“反正我赚跟子很快,也不差这些利钱。”他这样安慰着自己。
可是……还是好心疼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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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就够了吗?”宫似风笑盈盈的问:“要不要再多拿几本?”
“呃……”潋夏回头看了看身后两叠银山没两样的书堆,呵呵笑了笑,“够了。”
“要再多也没了。”他又呵呵笑了几声,他的书斋都给搬空了!看样子紫衣先生这次要交代的功课一定不少,才要动用到这么庞大的“资料”。
“二爷多谢了,待会我叫人来搬。”她微一行礼,心里想着过来这么久了,那个呆子不知道有没有遇了什么生难字,又停下来不练了。
“紫衣,等一下。”他飞快的抓住她的手腕,把她拉了回来,“既然来了,就别急着走。”
他看了看桌上的沙漏,满意的微笑,“时辰刚好,陪我吃饭吧。”
“吃饭?”
“是呀,吃饭。一个人吃饭怪无聊的,陪我一下吧。”宫似风说道:“叫我似风吧,叫二爷太生疏了。”
她本来想拒绝的,可是转念一想,觉得趁机拉拢宫似风也不错,至少在她教训那个劣徒的时候,还有人当她的靠山。
决定了,待会吃饱以后她就找根称手点的藤条,一展先生的威风。
她露齿一笑,“有什么菜?”
晚膳在轻松愉快的欢乐气氛之中度过,宫似风饱读诗书熟知典故,跟他说话比银宫化蝶来得有意义又有水准得多了。
不过……有点小小的闷就是了。
“老四的进展怎么样?”闲话家常之后,他觉得该关心弟弟的进度了,于是随口问着。
“很好,但又很糟。”她想了一想,才这么回答。
“这句话有矛盾,好怎么能同时糟呢?”他不解。
“因为他很奇怪呀。任何跟钱有关的事物,他学得很快简直就是过目不忘、一遍成诵。”她叹了一口气又继续说:“可是,换上别的就不行了。”
“昨天我教他读《论语》,郁郁乎文哉,念得头头是道也记住了。”她又重重的叹了一口气,“今天写出来叫他念,就变成‘都都平丈我’啦。”
“也不能怪他,看起来是有些相像。”他明知不该笑,可是还是忍不住,“哈,都都平丈我!真亏他想得到。”
“更气人的是呀……”潋夏闷了一肚子气,刚好官似风问起,她就顺便吐苦水了,“他明知道明法规定服利一月三分,却偏偏取五,这不是很可恶吗?
“教他读书学道理干吗,他又不听。”她忿忿的说:“那我那么辛苦干吗?”
“讲到钱,老四是很有原则的。”宫似风苦笑的安慰她,“连我娘、我大姐都劝不了他,难怪你觉得无力了。”
“哪有人那么爱钱的?我长眼睛没看过人这样,真是离谱。”
“也难怪他啦,我们一家子奢侈惯了,也不知道赚钱辛苦,老四若不厉害些,这个家早给败光了。”
他娘笃信佛教,光是捐给庙寺整建,或是给游方化缘的和尚尼姑的银子,加起来大概可以给寻常人家用十辈子了。
而他跟老三也是不会写勤俭两个字的人。
宫似风屈指算了算,“就十三年前吧,那年老四才十六岁就开始帮衬家里的生意,我爹糊涂贪心给合伙人骗光了家产,眼看大批的债主上门讨债,全家给逼得差点一起去跳河。
“后来我爹带着全家去求那个合伙人,求他给我们一条生路,着实受了一场侮辱,后来虽然拿到一笔救急的银子,不过也气得一命归阴。
“那时候老四就发了毒誓,有生之年绝对不再让人家这样对他,也绝不愿让家人为钱受辱。
“求人的那段日子里,我们都不是人。”他淡淡一笑,“老四从此变了样,对钱计较得很,也不能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