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逸翔一时恍惚了,并非因为她的言语,而是她真诚的表情,就像个未经世事的小女孩,仍保有与生俱来的单纯。
静文看他陷入沉思,对他挥挥手说:「想起来了没?小时候的你是不是很容易就开心?还记得第一次发现活着有多奇妙吗?」
他内心一震,潜伏的往事再次涌现,却是他永远不愿想起的回忆。
重拾起武装的神情,他冷漠回答,「很遗憾,妳的辅导对我没用,下次我还是找别的老师。」
「我是不是说错什么了?我们可以再多谈谈……」她的呼唤无法改变他的决心,他势必要离开这个荒唐的地方。
潘逸翔才刚离开,风儿争先恐后从窗缝扫进,静文全身一阵发抖,只觉得这初秋的天气变化多端,为何刚才温柔的微风却成了刺骨的寒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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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拾好学生档案,静文背起皮包准备下班,主任陈威年喊住她,「对了,高慕文今天请假没来,刚才妳辅导的是谁?」
静文害羞的吐吐舌,「他叫潘逸翔,我以为他是高同学,真不好意思。」
陈威年「啊──」了一声,皱起眉头说:「那个孩子上学期才转来,已经难倒了所有老师。」
静文颇有同感,「嗯!我跟他谈了一下,发现他很不快乐,也没有求生意志。」
「他不是普通的问题学生,其实他智商很高,想考满分就满分、零分就零分,也没吸毒、飚车、混帮派。」陈威年随手拿出潘逸翔的资料,「妳看,他还得过物理竟赛的第一名,可见他资质良好,就是心结打不开。」
「是不是因为他父母的关系?」在她印象中,双亲对小孩的影响最大也最深。
「多少有关系,但这已成定局,他不该就此放弃生命,只可惜,我劝了他多少次都没效果。」陈威年有二十年辅导资历,碰到这古怪的孩子也没辙。
静文一边翻阅资料,一边提出要求,「主任,虽然我不是负责辅导他的老师,但如果他愿意跟我说话,我可以多关心他一下吗?」
「那当然,我们又不是做业绩、比排名,只要对学生有帮助,每个老师都该尽力而为,不过别太勉强,我怕妳会有挫折感。」他自己就吃过苦头,面对这个太聪明太敏锐的孩子,怎么说怎么做都不对。
静文点点头,「我知道,我会随时跟主任请教的。」
「别说请教,我根本拿他没办法!」陈威年苦笑抓头,他才五十岁就满头白发,全是拜这些天才学生所赐。
两人相视而笑,虽然一个资浅、一个资深,热诚的心却是没两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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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起,江静文除了自己该辅导的学生,也特别注意潘逸翔的动向,尽管他会定期向辅导室报到,但显然是敷衍了事、心不在焉,所有老师都对他宣布投降。
「算了、算了。」陈威年做出消极结论,「只要他来上学,没自杀就好了。」
方筱竹也领教过他的冷漠,双手一摆说:「有些事无法强求,老师也不是万能的,就看他自己的造化吧!」
静文心想这不是办法,只要有机会碰到潘逸翔,她总会亲切打招呼,即使他视若无睹,她也会做鬼脸、吐舌头,希望他眼中能有些许暖意。
潘逸翔一开始以为她疯了,哪有老师像她这么没自觉、没尊严的?后来发现她只是想逗他开心,看在她用意良善份上,他才勉强忍耐下来。
「碰到老师应该要打招呼呀!」她不时找话题跟他聊。
「哦~~」他懒洋洋靠在门边,点个头作响应。
「看你一点精神都没有,以后要早睡早起知不知道?」
「嗯哼!」他仍是那副爱理不理的样子,但她就是不肯放弃,「有空多来辅导室,我们都很喜欢跟你聊天。」
他被她烦够了,直接闭上眼,明白告诉她滚远点。
「没事就多笑一笑,才不会得少年痴呆症!」她再做一次叮咛才走开。
静文一回到辅导室,学姊方筱竹就上前说:「刚才妳在日行一善的时候,所有辅导老师都看到了,我们还打赌如果潘逸翔说了一个字,就要捐给妳一百块!」
「啊?」静文听了哭笑不得,「你们对我这么没信心?」
主任陈威年接着说:「谁教潘逸翔那么酷?他对妳的反应已经算好了,有时候他看到我转头就走,我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
方筱竹拿出三百块放到桌上,「来,这是妳的赏金,刚才他说了『哦』跟『嗯哼』,大家都听得非常清楚。」
「谢谢~~」静文对众人致谢,苦笑道:「我会把你们的爱心捐给慈善机构,并且化悲愤为力量,愈挫愈勇!」
「主任,我们干脆设立一个辅导潘逸翔的奖项,谁能让他振作起来,谁就得到特别奖金,怎么样?」
「好主意!我先捐两千。」陈威年快人快语,掏出皮夹却只有五百元,不由得自己抓头傻笑,「糟糕,出门前忘了跟老婆要零用钱。」
「没关系,主任有特权欠帐,其它人来我这边登记,有参加就有机会喔!」方筱竹拿出纸笔记帐,大家纷纷跟进,像买彩券一样热络。
说笑的时光过得特别快,潘逸翔依然是辅导室的难题,也是江静文的最大挑战,直到某一天,她无意中闯入他的世界。
如今回想起来,她甚至不知那是好是坏,或许缘分来了无法挡,或许宇宙中有某股力量,注定要让她遇上他。
记得那是午休时间,静文独自爬上楼顶,享受片刻宁静。每天处理那么多问题、面对那么多学生,有时她真希望自己能飞走,飞到遥远的地方。
打开楼顶大门,迎面而来的是猛烈强风,她心想,奇怪,刚才在楼下根本没风,或许是高处的空气对流特别旺盛。
才拨开被吹乱的发,一幅惊人画面映入她眼中,有个男孩站在围栏上,双手高举,彷佛正在跟天空对话,也随时可能亲吻地面!
「潘逸翔,你怎么站在那儿?千万别做傻事!」那背影她相当熟悉,用不着半秒钟就喊出他的名字。
听到有人打扰,潘逸翔仍自言自语,「我想要飞。」
飞?她全身一颤,来不及深思,先用哄孩子的方法说:「好好,老师带你去坐云霄飞车,拜托你别用这种危险的方法!」
她的答案让他不禁微笑,缓缓转过头,「云霄飞车对我不够看,我希望像风一样,飞到天涯海角,这样对每个人都好。」
「这样才不好!」她缓缓走近两步,唯恐刺激到他,引发无可挽回的结局,「你爸妈、老师、朋友都会伤心的!」
他却摇头说:「妳错了,他们只会觉得少了个麻烦。」
「不要!」眼看他纵身要跳,她飞奔向前,赶在最后一秒抱住他。
风向突然逆转,强烈得无法抗拒,潘逸翔往后翻倒,两人滚落在水泥地上,他眼中并无意外神色,只淡淡的问:「老师,刚才妳不怕被我拉下去?」
她一边喘气,一边确认他没事,「只要你平安就好。」
「像我这种人,有什么好救的?」
「你别说傻话了!」一阵怒气涌上心头,她忍不住要大骂,「什么叫我这种人?人人都有活着的权利,你当然也有!」
「妳不会懂的。」他的表情不再漠然,转为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