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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7 页

 

  黑蟒凄厉的嘶吼几乎震破珍珠的耳膜,那惨叫声有股令人心神俱裂的痛苦感。霎时间狂风大作,就在珍珠觉得自己再也支撑不下去的同时,神仙盅被盖上,一切全都静止了。

  静止了。

  珍珠喘息着大睁双眼,她不敢相信自己还「活着」……是,她是死人,死人当然不会「活着」。

  「妳没事吧?」钟重的身子挡在她面前,他身上的斗蓬全碎了,一丝丝灵气正从他身上四处飞散着,伤成这样,却问她是否没事?

  见她不说话,钟重忧心地抬起头来。

  第一次,珍珠见到了钟重的脸。

  那是一张很普通、很平凡的脸,看上去不特别英俊,也不特别丑陋。她原本以为钟重有一张长得像虫子一样的脸,但事实证明她想得太滑稽了;钟重长得并不像虫子,他有着男人阳刚的五官跟一双深邃无底的眸子。

  「怎么?妳伤到哪里?」钟重蹙起眉,忧心地在她身上察看,「快告诉我妳伤在哪里?」

  「我没受伤,倒是你……你身上全是伤。」珍珠颤抖着说道,勉强一笑,眼光定在钟重身上竟然无法移开。

  有了面目的钟重突然不再是「一只虫子」、「一个狩魂使」,而是真真实实的钟重了。她不知怎么搞的竟心神大乱,顿时有茫茫然不知所措的感觉。

  「我没事。」钟重终于松口气,翻身躺在地上,望着不远处广德洋所搭的祭坛,不由得笑了笑。「没想到这老道入了魔道竟有如此功力,本使倒是小觑了他,险些栽在他手上。」

  「是因为他人了魔道才会这么坏,也许……也许他本来没这么坏。」

  钟重忍不住哈哈大笑,这一笑震动了伤口,疼得他忍不住咬牙。

  「这有什么好笑的?不要乱动!」珍珠埋怨地嚷道,「你受伤不轻啊!」

  望着珍珠,他依然忍不住笑;都已经过了几百年了,她所见过的恶人、恶鬼还会少吗?但只有她,只有她一直都还是这么天真、这么善良。她相信人间没有真正的恶人,她相信冥界没有真正的恶鬼,她比谁都相信因果。

  因为她是如此如此的相信,几百年不变的相信着,这份心终于打动了他。他,原本是什么都不信的。

  「歇息一下吧。」珍珠嘟囔着扶着他靠着一株大树,看着他被扯得稀烂的斗蓬,心里有说不出的心疼。这个笨蛋在最紧要的关头竟然舍身救她,真不知道这只虫子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钟重没答话,他凝望着珍珠的脸孔,心里汹涌而出的是连他自己也不明了的温柔。他希望此时此刻能再有一件斗蓬掩盖住自己,那便能藏住那些长久以来掩埋的心事,但又希望从此不要再穿斗蓬,那么也许……也许……

  「他们走了。」珍珠望着离去的鬼魂们,发觉自己不敢直视钟重的眼光。

  「嗯……」

  鬼魂们渐渐散去,不久之后就会有鬼差来接引他们了,他们缓缓地朝钟重与珍珠行礼,感激他们解放了受缚的灵魂。

  只有一个人还没离开,那是因为他身上的铁链枷锁还没解开。

  也因为钟重跟珍珠本来就是来抓他的。

  他是个秀才,在省城之中小有名气;他其实早在半个月前已经被恶道广德洋害死,但是鬼差却四处找不到他,因为他一直忍痛躲在家里的神翕之中,也因为如此他才会被广德洋找到并抓住。

  「让我回去……」男魂哭倒在地哀求道:「求求你们!我的妻子……我的妻子今夜就要临盆了!求求你们!让我回去吧!」

  珍珠咬着唇,悄悄望着钟重。

  钟重原本闭着的眼睁开了一只斜睨着她。

  「呃……」

  「嗯。」

  珍珠狂喜地大睁双眼。「真的可以?!」

  「这是因为我现在受了伤,走不了多远。」他说着,脸上带着一抹隐约的笑。

  他们都知道他在说谎,但不要紧。

  「对对对!你受伤很重啊!千万不能走太远!」珍珠用力点头,满头满脸都是笑。「所以我们先带他回去,让他看看妻子儿女。」

  钟重终于扯动唇角微微地笑了起来。看着她那孩子似的开心,他觉得自己看到了灿烂的日出,他的心暖暖地、暖暖地温柔了起来。

  为了她,什么都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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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蓦地,婴孩的哭声在深夜里暸亮地响了起来。

  「生了生了!」屋舍里产婆开心地嚷着:「唉唷!你瞧瞧你瞧瞧!这小子多俊!是个带把的胖小子呢!」

  床上披头散发的女子喘息着抬起头来,她不住地朝产婆招手,虚弱地急喊着:「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产婆笑吟吟地将孩子抱到女子身前,女子看着小小的孩儿,泪水终于落了下来。她翻翻孩子的手指、瞧瞧孩子的脚趾,又哭又笑地搂住了号啕大哭的孩子。

  「相公……咱们终于有孩子了……相公!你瞧见没有?咱们的孩子平安落地了!」

  「娘子……」鬼魂站在窗外,也哭了起来。他渴望地朝妻子与孩子伸出手,渴望地往前踏了一步——

  「去吧。」珍珠轻轻推他。「去瞧瞧你的孩子。」

  鬼魂狂喜地立刻冲进房里,他冲到床畔试图拥抱自己的妻子儿子,却扑了个空。阴阳两隔,他悲喜交集!

  「你看,人世间终还是有可恋之处……」珍珠忍不住哽咽,她不住地抹着自己的眼睛,这才想起自己其实早已经没有了眼泪,尽管她又哭又笑,似个活人。

  钟重站在她身边,忍不住笑了起来。

  「有什么好笑?!」

  「生老病死,原是如此。」

  「就是因为有生老病死,人间才显得可爱、可贵啊!你瞧他们一家和乐融融多幸福……只可惜……唉……」

  「妳不是说因为有生老病死,所以人世间才显得可爱?现在却又为了死而叹息。」

  珍珠摇头苦笑。「人世无常……他不能活着见自己孩子一面总是缺憾。」

  「妳让他去看孩子不也是一样吗?」

  珍珠这才发现,若是过去,钟重不会允许这种事情的,他会说该走的总是要走,多看一眼少看一眼都没什么不同。

  她温柔地望着钟重微笑。「你变得好心了。」

  钟重的斗蓬闪了一下,似乎不大自在,只默默地退开一小段距离。

  珍珠缓缓地移到他身边,笑着推推他。「你不好意思啊?」

  「什、什么?本使怎会不好意思?」

  可惜鬼魂只有一种脸色,否则现在钟重的脸应该已经红了吧?珍珠好笑地想着。她伸出手想翻开斗蓬,那斗蓬都已经破烂成这个样子了,他却还是坚持披在头上。「不会最好,让我看看你的表情。」

  钟重连忙闪开。「妳干什么?」

  「看一下。」

  「不能看!」

  「为何不能看?刚刚不就看到了吗?让我看一下啊。」

  钟重闪躲着,斗蓬身影愈退愈远,而珍珠可没打算放过他,丝毫不放松地不断追上去嚷着:「你不是说不会不好意思?那让我看看又何妨呢?你不要跑啊!」

  斗蓬身影开始在四面八方快速闪过,两人竟然在月色下玩起捉迷藏来了。

  嘻笑声在风中飞散着,只不过没人听得见珍珠那快乐的笑声。

  她已经好久好久没笑得这么开心了。

  另一边的屋子里,女子静静地怀抱着孩子躺在床上,那小小的孩子有着他父亲的眼眉,他躺在母亲怀里,正睁大了好奇的双眼不住地打量着这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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