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该在意的应该只有那张合同,但为何对该出现在合同上的名字,反而萌生了不该有的情绪?谁来告诉她,这该解读为什么样的心情,是对,是错……
“就是什么?”清俊黑眸凝住那张烟眉不自觉相蹙的芙颜。
“就是……是……哑奴。”她只答了一半,昨日他们的神情让她很不解,而她不解的对象,仍是龙炎天。
“你因他们对于我决定救那孩子而迟疑,感到费解?”
他一针见血,戳中她的心事。
“他们的迟疑并非来自你愿意替人治病的惊讶。”不必她明说,他应该懂她昭然若揭之意。她很确定自己没有看错,哑奴与石凌当时的表情,是出于想制止他、却又无法弃门外那对母女于不顾的矛盾挣扎。
“行医并无法带给我任何好处,他们也清楚。”他四两拨千斤。
“能赖以维生,不是吗?”否则依他挥霍无度的败家子行径,哪能存活至今。
“龙家历代积蓄,够我无须行医也能衣食无虞。拿几个有仁心仁术的龙家大夫为例,他们替人看病即便不收取半分钱,也会有人心甘情愿捧着大把银子延请他们治病,不收还不行呢!我爹就是一例,完全不知自私为何物,终生奔波替人治病,连清福都来不及享,蠢!”
明知逃不过“宿命”,还笨得往里头跳,不是愚蠢是什么?
微不可察的不谅解,隐藏在龙炎天闪熠着轻蔑的黑瞳之后。
因为不谅解,所以他才如此漠视那些金银财宝?
平安察觉了,她没有多问,只是淡淡的把话题绕回哑奴身上。
“就因为无法带给你好处,所以你救活了哑奴母女,却不替哑奴治愈肌肤上的烧伤疤痕?”她相信以他的医术,仿到去疤生肌不是难事。
龙炎天不置可否,宁愿让她误解,无心道出实情。
“当年那女人只求我救活哑奴,但一个女娃儿没了娘就如同一根废柴,我嫌麻烦,才顺便出手救那女人,结果她们便在龙家庄赖了下来,赶都赶不走。”
龙炎天的补述,让他彻头彻尾像个势利的刻薄大夫。
“你怎能这么说,哑奴在龙家庄又不是当个茶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千金小姐,而是个尽忠职守的奴仆!”平安捏拳替哑奴抱不平。
什么废柴、嫌烦、赶不走,他说得好难听。要是让哑奴听见,一定会很伤心!
“你可别在哑奴面前说这种话。”她噘嘴瞪眼警告。
“安儿,你这样好像一个娘子在告诫丈夫,不可以把夫妻间的秘密告诉别人似的。”他浅笑吟吟。
“我哪……哪有!”被他这么一调侃,平安窘迫的猛灌茶。
“咳--”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在他们身后响起,平安回头一探,就见一个伏在茶肆门口的老乞丐抱病乞讨。
店小二接收到掌柜示意,立刻上前驱赶。“走开走开!别挡在门口!”
“大爷行行好……分小的……一杯茶水……”
老乞丐残弱如风中烛火的身躯,不住的伸出瘦骨嶙峋的双手乞讨,间或捧胸咳着,看得路人及茶肆内的客人各有百态心思,有人赋与无声同情,有人厌恶的蹙起眉来,也有人冷眼旁观、视而不见。
“去去去!讨饭吃、讨水喝都到别处讨去,别挡路,妨碍茶肆做生意!”店小二掩着鼻子,不耐烦的挥手赶人。
“求您了……只要一口水……求求您……”老乞丐双手合十朝小二膜拜跪地,却换来对方拄起扫帚推赶,瘦弱身躯抵挡不了无情的脚力,当下便咳出一口血。
可恶,好没良心!平安见状,捧着壶与杯挡在乞丐身前。
“慢着!你们没看见他已经病着了,不过想要口水喝,用得着逼人至此吗?”
她愤懑的瞪了他们一眼,随后蹲下身,不怕脏、不怕染病的半扶起老乞丐,把温茶斟给他喝。“老人家,慢点喝。”
“谢谢姑娘……谢谢姑娘……谢谢……”老乞丐颤巍巍的吞下一口又一口的甘霖,不时感激涕零朝平安顿首道谢。
“姑娘,您这样会坏了敝店做生意的规矩--”面露难色的掌柜还没抱怨完,就让人从臀部给踹到一旁去,狼狈的摔在门阶上,爆出一声“唉唷”痛呼。
“你也挡到我的路了。呶,茶水钱,不用找了。”
那只脚的主人即是龙炎天,他顺道抛出一锭银子在地上,就见茶肆掌柜跟乞丐没两样的赶紧去捡钱,习惯性开心道两声“贪财、贪财”。
他原本不想用这么不雅的方式付帐,只不过看不惯那个势利掌柜为难平安,他虽不认同这小东西的古道热肠,但不代表能允许别人打扰她。
“谢谢姑娘,姑娘您好心……会有好报……咳咳--”老乞丐也不贪多,喝完一杯温茶又朝平安道谢。
“您好像病得很重,我替您找大夫。”大夫……对,那边就有一个!
平安回头张望原本坐落的桌次,发现龙炎天不知何时来到她身后,她立刻将他推上前。“他是大夫,让他替您诊脉!”
许久未被当成“人”看待的惊讶,清楚写在老乞丐灰脏的老脸上。
“不用了,小的这副病躯再拖也没多久了,而且也没钱看大夫,咳咳……多谢姑娘,谢谢,您好心会有好报,会有好报……”老乞丐弯着身重复最后一句话,迈开蹒跚步履离去。
担忧的清眸里映着身形佝凄的老人。
“希望我替他治病?”龙炎天没忽略方才被推上阵时,那双小手的急切。
真是的,这小东西忘了他的习惯哩。
平安看着他,点头如捣蒜。“拜托你替老爷爷诊个脉,诊脉花不了你多少时间的,药材的钱我来出厂怕他拒绝,她下意识拉着他的衣袖请求。
清风撩起她云鬓边一缁长发,青丝飞扑到小脸上,她满心放在请求上,没有动手拨开。龙炎天不悦的挑眉,伸手拂开那络妨碍他视线的青丝,因为它们挡住了那张因良善而显得柔美的芙颜,他喜欢看小东西古道热肠的无私模样--
无私。突如其来的念头,让龙炎天心头一凛。
这是他吗?!
不,不是,他只是一时被她的神情所蛊惑,这不是他。
无私,是最不必要存在的人性,唯有自私自利的面目,最符合人心。
没错,他无法苟同以无私作为出发点的一切,他厌恶无私,厌恶到想揉碎因她所生的矛盾念头,想亲手揉碎那薄弱的理由!
他知道该怎么做--这,才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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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这情况有多久了?”
床畔,一道与平日相差无几的温醇嗓音响起,如今揉杂几许外人难辨的沉冽。
哑奴比手画脚,多年的主仆默契让龙炎天一看就明白她所比画的意思。
“昨日晚膳也没动?”他再问。
哑奴摇头,忧心忡仲的看着床榻上被主子半抱起、躺靠在他怀里的平安。
昨儿个平姑娘和主子去逛市集,发生了什么事吗?出门前,平姑娘还生龙活虎的,为什么一回来,非但晚膳食不下咽,后来还大吐特吐,今天一整日的膳食完全没动,连茶水亦无法人口,直到腹里的东西都吐净了,开始呕出腹水……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龙炎天朝哑奴道。
哑奴颔首退出客房,留下龙炎天与平安两人。
夜烛的红焰,在幽室里闪熠,映出榻上女子一脸虚倦。
龙炎天长指轻触置于衾被上的纤腕,想替她把脉,却被她下意识避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