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沉寤寐间,慕容湍感到额上的绢巾被拿开,随之,一只微凉的小手抚上他的额。
他的意识犹仍昏沉,无心探究是哪个奴仆在看顾他,但当一只手轻揉著他眉间时,登时扫除郁积於身的难受,那陌生又依恋的感觉令他忍不住撑开沉重的眼皮。
谁……
待看清床畔的人儿,回想起日前得知的事实,慕容湍放松的身躯倏地紧绷。
结果,这女娃根本不是什么丫鬟!
没想到纳媳冲喜这等事,竟然发生在他身上?
原本,为了祖奶奶,他知道自己不该再轻生,但在得知此事的当晚,不由得气愤难平地在祖奶奶面前大发雷霆——
“要是我好不了,你们是不是要一再地替我纳媳冲喜?叫她滚!”
说好听些,是为他沾喜气,但其实根本是死马当活马医。
他这一口气被老天爷操控,断不断气都无法自行做主,现在连婚事也备受摆布,苟延残喘对他来说又有何意义?他气的其实是身为病痨子的自己!
“湍儿,你有什么要求,祖奶奶凡事都可以顺著你,唯独这件事,祖奶奶坚持。往後就由杜栀儿来服侍你,她是你的媳妇、是你的命脉所系,沈离不得。”
“我还没跟她拜堂,她不是我的谁!”
“你不喜欢栀儿也无妨,以她的出身,当你的侍妾已经是高攀了。”
祖奶奶的意思他很清楚,未来他若有幸得以娶妻,就算不喜欢杜栀儿,也能娶个门当户对的名门闺秀,杜栀儿只不过是个尚不知是否能延续他性命的牺牲品。
但天杀的!他在乎的不是这些——
“少爷,你醒了!”栀儿见慕容湍睁眼,开心低嚷,短短的腿儿奔至桧木桌边斟了一杯茶水,捧著茶杯又回到床畔。
“少爷,你一夜滴水未进,喝点水。”
慕容湍抚著发昏的额,烦躁地坐起身,冶漠格开她恭敬送上的好意。
栀儿一见他要起身,忙放下杯子,去抱来他的外衣想让他披上。
“不必。”他低喘道,声冶无温。
“少爷,披衣才不会受寒……”童稚嗓音在慕容湍的冶睇下逐渐消失。
虽然这些天来,少爷极少发怒、也没有再摔药盅,但看到他冶然的面孔,她还是不免不寒而栗,深怕他像上次那样厉斥她,尤其是少爷瞪她的时候,她会以为少爷非常非常讨厌她。
“我不是叫你别出现在我面前?”
一看到她,他就觉得自己是个没用的废人,硬被塞了个女娃当媳妇,连拒绝都无从拒绝起,这种感觉不是普通的窝囊!
“可是,老夫人会不高兴……”栀儿垂首落寞低语。
前天她听从少爷的吩咐不踏入湍楼,老夫人知道了虽然没有责怪她,只叫她要更尽心服侍少爷,但她看得出来老夫人并不高兴,她好像不管怎么做都不对……
慕容湍眉峰绞拧,只能任胸中的烦愠,揪扰著他郁结的心。
祖奶奶料定他不肯接受杜栀儿,但他若故我,杜栀儿只会落得里外不是人的下场,难道合该说她有这种命格,注定她活该倒楣?
该死!
栀儿偷瞄不发…曰的慕容湍,瞧见他面容沉寒,她志忑道:
“少爷有什么事,都可以吩咐栀儿做,栀儿虽然才八岁,可是栀儿会烧饭、洗衣、洗碗、打水、烧水、扫地、捶背,求少爷别讨厌栀儿、别拿栀儿去换钱,栀儿会听话认真。”
叩叩——
敲门声轻传,接著是一道刻意压低的少女嗓音。
“栀儿,我送汤药来了。”
一听是送汤药,小小身子立刻来到门前?使劲拉开两扇沉重的精木门扉。
“你听著,要是汤药凉了之前少爷还没醒过来,你就端回厨房再热一遍,知道么!”端著药盅的大丫鬟走入厢房,原本对栀儿颐指气使的态度,在见著坐在床榻上的人後,登时变得怯懦畏缩,与先前判若两人。
有点脑筋的奴仆都懂得看主子脸色,见风转舵,因冲喜而入府的栀儿不得少爷好感,已是府里众所皆知的事,因此大多人对栀儿也都冶冶淡淡的,态度自然不会客气到哪去。
“少、少爷,奴婢给您送……送汤药来……”
“东西放著,没你的事了。”
慕容湍故意对大丫鬟的言行视而不见,无心替他的“小媳妇”仗义执言。
“是……”大丫鬟宛如得了获赦令一般,急忙逃离像是会吃人的屋子。
慕容湍的阴晴不定,早让湍楼成了乌烟瘴气之地,除了不得不服侍他的奴仆之外,根本没人敢接近湍楼,就怕盘盅、碗筷会砸到自己身上,无怪乎大丫鬟在发现主子醒著时,会吓得结结巴巴。
栀儿小心翼翼地把放在桌上的药盅端到床边,一心放在伺候他喝药上,压根不介意旁人对她的颐指气使,其实在叔父家也早习惯遭受白眼了。
她尝了一小口试试温度,突然皱起小脸。唔,好苦喔……
温度合宜,她便递上前。
“少爷,汤药要趁热喝。”
不必看她脸色,空气中弥漫的浓浓苦药味已经让慕容湍皱眉,他只觉得反胃,一如日前,撇开头拒喝。
“倒掉。”
“倒掉?不可以的……”
“你允诺会听话,嗯?”他挑眉。
“可是……”捧著药盅的栀儿,面有难色。
这汤药要熬很久,倒掉岂不是辜负了厨房刘大娘守著炉火熬药的苦心?而且不喝药的话,病怎么好得快?
“难闻死了,拿开!”慕容大少不耐烦了。
他嫌恶的神情让栀儿顿有所悟。
“少爷,你怕苦,对不对?”
被一个小女娃说中弱点,慕容湍当下耳根子一热,狼狈哑口。
“栀儿也怕苦,以前受了风寒的时候也讨厌喝药,可是娘说过‘良药苦口’,多吃颗甜糖就好了,栀儿最喜欢糖葫芦喔。”她侧著小脑袋思索了下。“栀儿这就去替少爷买糖葫芦——”
“站住!谁怕苦来著。”慕容湍不甘示弱,捞过药盅凑到嘴边。
浓烈刺鼻的味道让他有所迟疑,但瞥见栀儿瞅著他看的清澈大眼,只得一鼓作气,憋著气将药汁灌入口中。他都十五岁了,才不想让人认为他堂堂慕容少主是个喝药还要讨糖吃的小娃娃!
“呕——”
岂料喝得过急,强烈的苦涩刺激味蕾,加上他身体虚弱不适,药汁全被呕了出来,连带的,昨日入腹的食物全都反胃呕出。
“少爷!”栀儿一惊,未及细想,直接用手去接青黄交错的秽物,就怕少爷弄脏了自己。
慕容湍这一吐,足足又是高烧又是呕吐了三日,食药皆无法人口,急得慕容府上下人仰马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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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慕容湍这一回的急症倒是来得玄妙,大吐特吐三日後,早被宣告难愈的病况渐有起色。久病卧床之人已能离榻而行,这对长久以来笼罩在愁云惨雾下的慕容府来说,无疑振奋不少。
“大娘。”
“哎呀,是栀儿啊!”正在以慢火炖药的厨房管事刘春,笑吟吟地看向来人,一见来人手上端来的空盘盅,惊喜道:“少爷把药膳都吃光了呀!栀儿,真是多亏你了。”
栀儿羞怯一笑。
“大娘,别这么说,栀儿年纪小,没能帮上什么忙。”这几日,少爷房里不断有大夫、奴仆进出,她确实帮不上什么,只能替他们端端碗盘、水盆。
“就是说呀,还不是一样惹少爷嫌!”
“说不定少爷还觉得碍手碍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