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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 页

 

  “东西拿来。”回应秦啸日一番赞美的,是冶了好几倍的嗓音。

  “什么东西?”曾经出现过的问句,这会儿换了个人间。

  “要交给栀儿的东西。”慕容湍捺著性子咬牙道。

  “喔,只是一本书和一些纸而已。”秦啸日从宽袖里掏出一本古乐府及一叠纸张。“之前送给栀儿的古诗集相论语,她应该已经读完了,所以再送给她。”

  “你送书给她?”还不只一本?

  慕容湍铁青著俊颜接过书册及纸张,锐利的黑眸直瞪面前的男子。

  秦家所营商肆不只有织染作坊,还包含书肆、药材行、香料铺等,这些白麻纸虽然不是秦家书肆所卖的最上品,但也绝非一般人所用得起,堂堂秦家少主肯送这些东西给一个丫鬟,他们究竟是什么关系?

  “或者,是她向你要的?”黑眸中燃起怒火。

  “是我看她想读书习字才送她书纸,你别误会她。”

  真是!慕容湍和栀儿朝夕相处,应该比他熟悉栀儿的为人吧,干嘛一副怀疑栀儿红杏出墙的样——

  嘿!

  秦啸日兴味一笑。

  “既然栀儿人不在府中,那就麻烦你转交给她。”

  看此番情势,就等著慕容湍“想开”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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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容家的织染作坊幅员相当广大,偌大的占地区隔出织、染、缂、绣等十余座院落,每座院落又有多幢各有其用的大瓦房,分工细微,规模不输官府设置的织染署,是民间数一数二的私营织造大家。

  “少爷,您来了。”染坊管事程大兴一见来人,立刻迎上前招呼。

  慕容湍手里抓著一本书册,一脸愠色踏入染坊。

  “栀儿人呢?”

  “栀儿?”没想到主子会突然问起栀儿,程大兴杲楞了下。“她这个时候应该在染房——少爷?”话还没说完,面前的人宛如一阵旋风突扫而去,程大兴一头雾水连忙跟上。

  他们来到染院,突然听见某间瓦房传来一阵此起彼落的惊呼声。

  “发生什么事?”慕容湍凝眉问。

  “属下这就去瞧瞧。”

  程大兴前去一探究竟,慕容湍也步向瓦房,才走了十步不到,得知惊呼声因何而起的程大兴就踅了回来。

  “少爷,是栀儿又摔到染缸里去了,好在——”

  未待他语毕,脸色一变的慕容湍便往瓦房奔去。

  燠热的瓦房内,有两排足足一人高的大陶缸,内盛经过滚煮提炼而成的染料,用来染经纬丝线,这些先行染色的丝线,可以制成不需再炼染的“熟织”锦缎。

  慕容湍微微一怔,原以为会看到一个浑身被高温烧灼烫伤、奄奄一息的女孩,结果看到的却是一个活跳跳的小黑人,一旁的染匠们都是一脸又好笑又心疼。

  “少爷,您别怪栀儿,她并非蓄意捣乱。属下让她尝试拼色、套染,采色样得爬上陶缸,她常盯著一大缸的染料思索配色,看得入神一不小心就跌进去了。”也是一脸忍俊不住的程大兴,为慕容湍解释眼前的混乱。

  “栀儿,下回你若想采色样,得有人在旁边拉著你才行呢!”有人打趣。

  “是呀是呀,栀儿小红人、小绿人、小黑人都当过了,下回不知会被染成什么颜色?我睹黄颜色。”

  “我敢说是青色。”染匠们当众话聚赌起来。

  栀儿年仅十三岁就对染色有所见解,加上她乖巧认真、待人诚恳恭谦,早就和染坊里的工匠打成一片,众人的调侃都不带恶意,只把她亏得面红耳赤,呃,浑身黑不隆咚的她,其实看不出小脸早巳绋红一片。

  “以後我会更小心的。”从头到脚都是黑色染料的栀儿,不好意思地笑开,露出一口雪白编贝。

  “栀儿,快去清洗吧,免得时间一久难洗,就得当好几天的小黑人了。”

  她听话地点点头,一转身,冷不防对上一双深凛黑眸,不由得怔楞嗫嚅。

  “少爷……”

  众染匠闻言,纷纷往同一个方向瞧去,就见慕容湍沉著一张阴酷俊脸立在不远处,大夥儿连忙恭敬行礼。

  “继续工作。”阴眸环视众人,最後又落在小黑人身上。“你过来。”

  慕容湍一声令下,染房顿时回归各忙各的忙碌,满脸鸟漆抹黑的栀儿也畏怯地走向他,抓著湿濡裙角亦步亦趋的模样很是狼狈。

  “是栀儿不对,栀儿往後会更小心,下次不会再给大家添麻烦——不,没有下次了……”小黑人瑟缩地垂首道歉。

  盯著仅及他胸口的头颅,慕容湍面容紧绷,不发一语。

  方才听见栀儿摔入陶缸的那一瞬间,去年那一夜以为她困在火海中的恐惧再次侵袭他,就算以前跟病魔搏斗,都不曾令他如此害怕过;直到确定她不是落入提炼颜料的滚烫陶缸,而是冷却成色的陶缸时,他觉得自己宛如死过一回又再度重生。

  只是,疾跳的心却已然无法回归平静——

  他到底在做什么?

  先是因为栀儿不在府里而心烦气躁,再是为了秦啸日赠书给她而恼怒气结,後是以为她差点香消玉殒而凛愕惊颤,她哪来的本事令他的情绪大受影响,淡漠的心海甚至因她而掀起滔天巨浪?

  她凭什么让他认为倒茶这点小事非她不可?

  她凭什么令他对好友捧醋坛狂饮,带著书册冲到这里?

  她的死活又凭什么干扰他的心绪、他的理智,凭什么,凭什么?!

  他怎会变得这样狼狈,从往昔到未来,面对她,不是都该只有冶淡与疏离么,那现在的他算什么?

  栀儿像个做错事的小夥计,站在原地等著老板劈头痛斥,却始终不闻该有的疾言厉色,不禁怯怯抬眼……

  这一瞧,她看见慕容湍用某种古怪的眼神盯著她看。被看得局促失措,她一颗心惶然急跳,又迅速低下头来。

  呜,少爷看她这么笨,不晓得会怎么罚她,她真的不是故意把自己染黑……

  最後,栀儿等待的责罚并没有施行,一句话都没说的慕容湍转身离开。当时的她只觉得纳闷,但没想到——

  他们就此别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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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一个冶清的冬夜,瓦霜在月华下映出薄薄银辉。

  一名纤细女子独坐湍楼前的石阶上,白玉素手轻抚一只经过修补的五彩纸鸢,水漾灵眸充满依恋。

  制作纸鸢的那个人,早巳远行五载。

  少爷离开的那年,集总管告诉她,少爷是为了弥补童年患病的缺憾,才只身到南方游历,但府里有人把少爷离开的原因归咎於她,说是她逼走了不甘被迫纳她为媳的少爷,他们说少爷讨厌她、不想娶她,既然老夫人执意留下她,那么少爷只好以逃走作为反抗。

  她被卖入慕容府已整整十年,也打听到叔父一家早就搬离城南村不知去向,慕容府成了她唯一的家,老夫人和少爷是她仅有的亲人。如果少爷真的那么厌恶她、如果她的存在是个错误,那么,她还该留恋这个家么?

  初来乍到时,她只是个懵懂无知的小女孩,只知道要听从老夫人的吩咐,把少爷当作唯一的亲人、尽心服侍他,就再也不会挨饿受冻。

  後来,她逐渐对自己的“身分”有所认知,少爷是她的夫君、她的一切,即便他眼中没有她,她仍把他当神只一样尊崇、敬畏。

  尊崇,是因为少爷虽拥有旁人望尘莫及的家世财富,却从不恃才傲物,让她打从心底佩服,还有,少爷曾舍身救过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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