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夏、小秋,」丽萍没有转头,「别顾着张着嘴呆看,有人跑到院子来了。真是的,有什么好看的?把人都撵出去。几时萍踪院成了菜市场了?」
小夏姊妹红着脸狼狈的出去撵人,丽萍叹口气,将墨阳的发绾起来。
奇怪,明明是寻常书生发髻,怎么墨阳绾起来更显妖媚,一点书卷气都没有?
「罢了。」丽萍放弃,动手把发髻拆了,「你久病身体弱,硬绷着头绾髻也不舒服。你说得对,好象都差不多。」
「……我从来没有喜欢过自己的长相。」他垂下眼,冷冷的说。
丽萍仔细看了他一下,继续梳着他的头发,「我有个学生,叫做秋生。他一直都觉得自己容貌粗陋,所以很厌恶自己……」
「妳说那个坐在最后面,下课也不断苦读的那一个吗?」墨阳不明白了,「那才是男子该有的长相,他是不满意哪一点?」
丽萍笑了,「墨阳,你跟秋生互相羡慕。但是,皮相之苦各有所感。你羡慕他,他羡慕你,却也不想想自己拥有的资质。脸皮薄薄不过毫厘,旁人的目光又算得了什么?重要的是脸皮底下的东西。在我看来,你们都是好学生,你聪颖却走偏锋,不耐苦读;秋生虽鲁直些,却毅力恒心惊人。各有所长,何须羡慕?」
「我并不是妳的学生。」墨阳扬起眼,眸子里满足认真。
「不只是我的学生。」丽萍温柔的回答,「你还是我的病人。时候到了,你也该吃药了。」
丽萍从药壶里倒出漆黑的药汁,墨阳却下伸手接碗。日日吃药吃怕了吗?她已经尽力了,但是这黄连非下不可,她也知道整天喝这苦东西谁也受不了。
「忍耐着些。」她劝慰着,「等吃完药,我留着蜜汤给你甜嘴。不然,我喂你可好?」
她吹凉了药,将调羹递了过去。
墨阳的目光茫然了一会儿,顺从的张开了嘴咽下。
怕药苦?他不怕的。什么样的苦他没尝受过?但是他却最喜欢这样的时候,因为可以肆无忌惮的望着丽萍的脸,看她温雅淡致的脸孔上面,有着关心他的神情。
只关心他一个人。
「妳对每个病人都这样吗?」他心里突然起了一种陌生的情绪,很酸涩。
他的发问让丽萍愣了一下。虽说施药济贫,她的确未曾对其他病人如此关心照顾过。
「似乎不是。」丽萍思索了一下,「或许我们有缘,所以分外关心亲切吧!」她的微笑,跟窗外温婉的月光一样。
也就是说,只有他而已吗?墨阳突然松了口气,却不知道自己在高兴些什么。
「喝了蜜汤,就睡吧。」丽萍将小瓷碗递给他,「今天你够累了,别夜读了。身体要紧,知道吗?」
服侍他躺下,丽萍下放心的摸摸他的额头,确定毫无异样,这才掩门出去。
墨阳一直沉默着,躺在床上,感觉额头像是还留着她的体温触感。她的掌心,很柔润。他没睡着,只是睁着眼睛,像是什么都想了,却又什么都没想。
叹口气,他推枕起来点灯,摊开论语那满纸胡说八道。丽萍说得对,多读书是有益处的。起码他一面眉批哪里鬼扯的时候,不再这样心绪纷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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萍踪先生的学堂与其它老师有些不同,特别在先生的几前会垂下竹帘。素闻萍踪先生多病,面有旧伤,他下欲惊吓学子,特跟院长要求的;也因咽喉曾有疾,说话轻慢,宛如女子,学生听惯见惯,也不以为异了。
相处久了,仰慕他的学子觉得他太拘泥,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区区颜面之伤算什么?但是这位温和慈悲的先生,却执意不肯示人,到哪里都小心翼翼的以折扇遮面。
老师执意如此,学生敬他如神人,岂敢多言?只是每日排了值日轮班,勤谨的擦桌抹几,亲自奉茶。从庄稼小伙子到宰相府的公子哥,没人分贵贱,单纯的就是敬仰老师的一片心意。
而丽萍不管茶杯里装的是茶梗子还是女儿茶,都一视同仁的含笑喝着。
只是,今天丽萍将茶凑到口边,却只是微微一笑,没喝半口便将茶挪得远一些,若无其事的开始讲经。
始终注意着她一举一动的墨阳霍然站了起来,学生都被他吓到了。
丽萍心里暗道糟糕。她本聪颖,稍一思考就知道墨阳愿到书院读书的缘故了。他终究是放心不下她被刺客威胁的事实,这孩子面若冰而心却侠义,让她觉得没救错人。
但这是课堂之上,怎好让单纯的学生跟着她担惊受怕?
「墨阳,可有什么问题?若有什么疑难,到帘前来,我解说给你听。」她镇静的说。
墨阳不答话,只是默默的跪坐在帘前,逼视着她的眼睛。
丽萍用两个人才听得见的音量轻轻说着:「别担心,没什么的。」
他迅如疾风的拿起那杯茶,丽萍挥扇打落了杯子。
学生骚动起来,丽萍皱了皱眉,微笑着,「墨阳,你可是渴了?若是渴了,我让小厮送茶给你。这杯茶有尘,喝不得。」
「先生的茶有尘土?」学生愤慨的抬起头,「今天的值日是谁啊?怎么这么不当心?把先生的茶弄脏了!」
值日之一惊讶了,「不是我,是小甲吧?我来的时候就有茶了。」
另一个值日也诧异,「也不是我。我来的时候也就有茶了啊,小乙跟我一道进门的,他也瞧见了。」
没人奉茶,那这杯茶哪来的?学生面面相觑。墨阳背对着所有人,脸孔铁青着,细微却不均匀的气息透露他浓重的杀意。
丽萍只是淡然一笑,「一杯茶而已,何必如此喧哗?吾等读书人,需有泰山崩于前不改其色的气度。墨阳,你回座吧。课堂之上,不可随意走动。」
一到下课,墨阳便忿忿的拉住丽萍的手腕,急急的往萍踪院疾走,学生们瞠目看着这一幕。
难道……谣传是真的?饱读诗书、才华纵横的萍踪先生和蒙难受他搭救的丽人墨阳之间……
「也、也好啦!」有位学生拉起袖子拭了拭泛红的眼眶,「如果不是先生,我一定不允许……」接着他放声大哭起来。
「笨蛋!哭、哭什么?」有位学长哽咽的制止他,「他们、他们这样很好啊……」
「对啊,只有先生才配得起墨阳……」
一大票学生为了破碎的暗恋哭成一团。
这些傻学生在哭什么?远远的听到哭声,丽萍不安的回头看,却被墨阳拖得脚步踉跄。
「墨阳!你急什么?不过是一杯茶。」她倒是比较关心学生怎么了。
「一杯毒茶。」墨阳咬牙切齿的将她拖进院子。该死!平常觉得那对姊妹吵死人,为什么这么重要的时刻,却要去送啥劳什子家书,把他们的主人孤零零的拋在这里?
若是她没发现呢?若是又有刺客呢?他不敢想下去,已经觉得背脊爬满了冷汗。
「妳不该遣那对姊妹去送什么家书!妳一个人……」
「我不是一个人,你也在这里呀!」丽萍没有心机的笑,「别担心。我身为医家子,寻常毒药还认不出来?就算中毒也不至于致命,我医术虽粗浅,替自己解解毒也还是可以的……哎唷!」
墨阳拖得急,丽萍不留神绊了脚,虽然墨阳扶住了她,她的手还是让道旁的芒草割了个口子,指头出现了艳红的血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