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你,嫚嫚,你听到了吗?我认识你十几年了,不是因为那一夜的月光。我在日光下、月光下、烛光下,反复地看了你很多遍,我知道不是一时的冲动,不是什么莫名其妙的吸引力。
「你一直怪我说不出来为什么喜欢你、喜欢你哪里。可喜欢一个人一定要有理由吗?我知道我爱你,包括你的胆小和迟钝,还有曾被我厌恶的正义感和同情心,以及你滥好人的性格。
「以前,我嘲笑过你的卷头发,说它们像鬈毛狗,但我说谎。你的卷头发又柔软又滑顺,我一直喜欢摸它们;棕色的头发很好看,衬着你的白晰皮肤显得很可爱。还有你的眼睛又黑又亮,我也喜欢你的酒窝,笑起来很甜。我有说过吗?你很漂亮……为什么我以前那么吝啬说你的好,现在我补给你,可以吗?
「我不是讨厌你爱哭,只是舍不得看你掉眼泪,所以我总笑你是爱哭鬼。妳看,我是不是很幼稚。很可笑?」
夜以继日,他醒了就对她说话,反反复覆、一次又一次地说,固执地相信她听得到。
她的脸色仍是一片惨白没有血色,躺在白床单、白被单里的她,显得好单薄、好脆弱。她的脸上罩着氧气罩,身上插着各种管子,她生命的延续就仰赖这一堆仪器了。
长长的黑睫毛形成一个阴影,脸上也没有她笑时才会有的酒窝,他深吸一口气,眼里又是一片模糊,声音更见哽咽。
「嫚嫚,三天了,你就这样躺着,如果有后悔药可以吃,我愿意去买好几箱。你的心肠软,你忍心吗?」
他怔怔忡忡像傻了一样地呆站在医院里,一动也不动。在病床前,他对她说话,不停地说着,从八岁的初遇到高中时的点点滴滴,存心对她弥补以前的寡言。
「我不像你,可以很自然地说自己想说的话,我总把它们藏着。我总想,你知道的,你什么都知道,所以我就不去讲,因为喜欢看你着急,存心把你逗哭……」
慢慢地,她的眼睫动了一下。他屏住呼吸,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她努力地张开千斤似的眼皮,一屋子的白,迷茫得像个虚幻的梦境。
「妳醒了?」他的声音激动得颤抖着,轻得怕吓着了她。
她眨了眨眼,声音细小而困惑。「你是谁?」
他一窒,不敢相信地迎视她疑惑的目光。清澈的目光里一片坦荡,一种可能性在此时浮现他脑海。
她不认识我了?她……失忆了?
他连呼吸都觉得痛,颤抖着手轻抚她的脸。生病使得原本圆润、光泽的脸蛋都略凹下去,卷曲的头发也因多日没有清洗而发粘。她病态傲撅,绝对称不上美丽动人,一对湿漉漉的眼睛像个孩子似的单纯,但没了光芒,显得凝滞没有精神。
「好痛……我在哪?」她皱起眉头,连讲话都很费力。
「嫚嫚,」他轻声地说,深怕惊吓到她。「你别乱动,你现在在医院,你受了很重的伤……」
她茫然地看他。「我……怎么会在这里?」
他的眼又润湿了,肿胀的眼里只觉得刺痛。当日她的话闪过脑海--
「会不会有一天,你突然发现我一点都不可爱,你再也不想和我在一起了。」
当日的她是怎样忧虑地看着他,而他呢?他说了什么?
「你放心,你在我眼里一直不可爱,所以你不用担心,你不会更不可爱了。」
「哇……」她又气又恼地往他、眉头打了好几下。
他的鼻头又是一阵酸,世界仿佛在眼底变得模糊,雾气腾腾的,什么都看不清了。
深吸口气,他轻柔着嗓音怕吓着她。「你发生车祸,伤得很严重,你……忘记了吗?」
她眨着一对黑白分明的眼睛,楞楞地看着他。
「我是妳的未婚夫,不过,你还没有答应我的求婚。原本在七夕那天我会跟你求婚,结果……你就出事了。如果……如果你记不起来,那我们重新开始;如果你忘记……爱上我,没关系,我们还有很长的一辈子,我会让你重新再爱我一次。如果你要这样躺一辈子,我也会照顾你,你不要害怕,我会陪你。」
他喃喃低语着,心里未曾如此地稳定、踏实过。
「昱……昱群,你……你怎么……变得……那么……丑。」她细着声音说。
生平第一次,他竟讲不出话来。
「你讲的话真浪漫,昱群。」她微微一笑,又因疼痛而皱起一张脸。
鼻头一热,他双手合握着她的手,捂住了他的脸,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过往的诸神啊!谢谢檷们,让她活过来了!她会再重获健康的,只要她活着,即嫁是个植物人、是个行尸走肉,他都会照顾她。但没有她的笑声,这世界太寂寞,太寂寞了。
「昱群……你哭了吗?」
「……」
「昱群?」
「没有。」
「可是……」声音越来越疑惑,越来越不确定。
「我说没有就没有。」他粗声道。
握着她的手轻颤着,她对他安慰地一笑,笑得费力。「昱群……让你担心了……我总是让你担心。」
他抬起头,满脸的胡碴和憔悴,一头的乱发,还有写满在眼里的担忧心碎。
他亲吻一下她的手,握在他掌心里的手显得好小又柔软,心里激动得几乎不能言语。
「我梦到你了,你在梦中对我大吼大叫,让我一直睡不着。」她喃喃地道。
「你睡了好几天。」他总害怕她不会醒过来。
「那……七……七夕过了。」她一脸的沮丧。
「嫚嫚,我爱你。」经过这一次的生离死别,他再也不愿有任何的遗憾了。
她不确定地眨了眨眼,然后又眨了一次。「昱群……你也生病了吗?」
他啼笑皆非,她总有法子将他难得冒出头的感性给打压下去。
「我没生病,嫚嫚。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我是不是耳朵有问题,怎么听到了回音……」她的困意越来越浓,声音也越来越微小。「等我醒来后,你……再……说……一……次……」
他答应了。在她下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迎接她的是一串的绵绵情话。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她慢慢地恢复了,恢复的情况比想象中的还好。所幸,身体没有造成太大的问题。
午后,她偷偷张开一只眼睛,眼角余光瞥到他的身影,连忙又紧张地闭上。
「你别装睡了,不然别怪我修理妳。」
「你发过誓等我病好后,要好好地对我的。」她咕哝着。「但是你变得更凶了,比以前还要凶。」
「等你病好之后,是的,但是……你现在还在医院里。」他露出白森森的牙齿。「不要逼我做出什么暴力事情,好让你一辈子都待在医院里。」
「你变了,你本来不是这样的。」声音哀怨得像个弃妇。
他瞪了她一眼,终于有效地制止了她的聒噪。
「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你还得再做一次检查。」
「还要检查啊!我的五脏六腑已经被辐射线污染好几次了。」
「我要医生好好地检查你的脑袋,看你的脑袋到底装了什么东西,为什么反应又慢又迟钝。」
她满腹委屈地看着他,一对黑眼睛像浸在水里似的水汪汪的。
「你真的变了……」她泣诉着。
他又瞪了她一眼。「不要逼我把妳打得更笨。」
她哀怨地咬紧棉被,敢怒却不敢言,只能可怜兮兮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