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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1 页

 

  尔雅趣身走到书桌边,从抽屉中找出一袋公立医院的药包,她仔细看了看上面的说明,的确是感冒药没错。稍微放心地松了一口气,她定进厨房倒了一杯水,连同药包交到母亲手中。

  「小雅,有件事,妈想跟你商量。六楼的丁太太有位亲戚上个礼拜来拜访他们,正好在电梯里看到小杰,那对夫妻无法生育,他们一看到小杰就觉得很投缘,托了丁太太来问我,颐不愿意让他们收养小杰。」

  「妈,当然不要!怎么可以让小杰去当别人家的孩子,让他离开我们?我才舍不得!」

  「我也舍不得啊!可是丁太太说他们家的家境很不错,将来就算让小杰念到研究所都没问题。」

  「妈,我也可以让小杰一直念书啊,总会有办法的。妈,你绝对不可以答应。」

  郑惠文默然无语,正因为女儿疼爱弟弟,她才不能让姊弟俩日後只能相依为命。她可以料想到为了教养这个弟弟成人,小雅会让自己陷入多么不堪的地步……

  女儿从十五岁开始就负担家计,她这个做妈的,够对不起她了,绝对不能让她继续牺牲下去。

  「小雅,你能有什么办法?你以为小杰看到姊姊日夜辛苦工作帮他付学费,他还有心情念书吗?你——这是阻碍他的前途。何况小杰已经很懂事了,就算成了别人家的孩子,他也不会忘记你这个姊姊的。」

  尔雅无话可说,眼泪成串地掉了下来,她扑进母亲怀中喊著:「妈……」

  郑惠文轻抚著女儿的秀发,好一会儿才说:「把眼泪擦一擦,江太太晚上要去喝喜酒,托我帮她带小孩。待会儿他们就来了,要是看到你眼泪汪汪的样子,还以为我在家就爱打小孩呢,那以後还有谁敢让我帮他们带孩子?」她勉强开著玩笑。

  尔雅知道母亲是有意逗她,只好挤出个微笑让她安心。她走进浴室冲了把冷水,镜中人双眼红肿回望著她。拧了条毛巾按了按眼角,小杰快放学了,还是别让他见到这张哭丧的脸比较好。

  可是不管是哭的脸还是笑的脸,姊弟俩能见面的日子其实也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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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家夫妇把小杰带走那一天,她不敢哭,也不敢送他出家门,她怕等他下楼要上车时,会忍不住抓著他不让他走。

  她躲在阳台角落,透过栏杆,眼看著他们走出巷子,然後连背影都看不见了。

  尔雅又在阳台待了好一会儿,才走进屋子。平常小杰这个时候也不在家的,今天却觉得这屋子特别冷清。

  小杰是吃过早餐才走的,尔雅在他方才坐过的椅子上坐下,桌上还留著他用过的空碗。他把妈妈盛给他的稀饭吃得一乾二净,平常他总会剩一些在碗里的。多半是为了再也吃下到妈妈煮的稀饭吧!

  她走进弟弟房里,看见母亲坐在床边,轻轻抚著枕头。

  她走到母亲身边,揽著她的肩,「妈,你还有我。」她轻声道。

  郑惠文没有回答,她在心里想著:小雅,妈妈还有你,可是将来你还有谁?

  还有谁?她自己都没想到,女儿谁都没有的那一天比医生估计的日子还要早

  夜里十点钟,尔雅下了课回到家,还没走进大楼,住在一楼的房东便喊住了她:「小雅,你快去医院,你妈妈生病了,刚刚才被救护车送过去!」

  尔雅吓呆了,一时之间竟毫无反应。

  「小雅,快去啊!」房东催促著。

  她转身就跑,颤抖的双手紧紧抓著书包的带子……

  她到了医院,居然发现何家叔叔带著小杰已经到了。若不是病情严重,妈妈怎会让人通知小杰?

  抓著弟弟的手,两人缩瑟地躲在急救室的门外。她不敢开口,一句话都不敢问。可是何叔叔和医生的谈话仍断断续续地传入她耳膜……

  ……肺癌……已经是末颠……

  不会的,一定是她听错了……

  一名护士打开门定了出来,「病人要和家属说话。」她清脆地说了句。

  何叔叔走了过来,将那对姊弟轻轻推进门内。

  两人走到床边,同声喊著:「妈……」

  「小杰,你以後要好好听新爸爸新妈妈的话,知道吗?」

  小杰点点头,怯怯地说:「妈,我知道。」

  尔雅明白母亲是在交代後事了,她全身发冷,握著小杰的手,愈抓愈紧。

  「小雅……」她微弱的声音,怜爱地喊了声,接下去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小雅年幼时,算命师见了她的面相,明明说过她会一生顺遂、平安喜乐……全都是骗死人不偿命的江湖术士!

  「小雅……」两行泪水沿著她苍白枯槁的面颊滑落在雪白的床单上。

  尔雅跪在床边,紧握著她的手,哽咽嘶哑地又喊了声:「妈……」

  郑惠文还有许多话要和女儿说,到最後却什么都说不出口,只勉强吐出三个字:「要……幸福……」

  她不知道属於女儿的幸福在哪儿,已经什么都帮不了她。带著深深的遗憾,她呼出最後一口气,再也握不住女儿的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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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葬礼很快地举行了,像是被遗弃的小狗般的姊弟俩,也提下出什么意见,一切都任由大人们去张罗了。

  出面的是何氏夫妻。当初收养尔杰,他们原本就打算给方家一笔钱,毕竟人家把儿子养得这么大,又敦得这么好……

  郑惠文却是坚持不肯收,她不是卖儿子。

  那笔钱到头来却是花在办丧事。火化之後,让郑惠文有个安身之所,也让那姊弟俩日後有个地方祭拜他们的母亲。

  尔雅记著母亲临终前说过的话,要幸福。她知道她的幸福在哪儿,也知道那是一个她难以到达的地方。

  日子只得继续过下去。上班,上学,假日偶尔去和母亲说说话,现在她对墓园已经很熟悉了。

  她很喜欢那座墓园,心中对何叔叔能找到这样一个地方有无限感激。若是没有他们出面,只怕她所能负担得起的只是一口薄棺。

  那一天天气很好,她走出灵骨塔,缓步向面海的墓园走去,一路读著碑上的文字;各式各样的墓碑上记载著各式各样的人名。新旧坟并立,在耀眼的大太阳底下并无任何阴森之处。

  最後她在一座坟前停住了脚。那座坟比起别的要简单得多,仅只一方石碑横刻著亡者姓名生卒年月日,坟上覆著青草。

  如此而己。

  好像罗大佑的那首歌。

  她不禁轻声哼了起来——

  「当我死去的时候,亲爱的,别为我唱悲伤的歌。

  我坟上不必安插蔷薇,也无须浓荫的柏树。

  让盖著我的青青的草,淋著雨也沾著露珠。

  假如你愿意,请记著我。

  要是你甘心,忘了我……」

  至少有一个人,是不甘心忘了她的。

  方尔雅想著。即使已经过了二十年,她发现墓中人的亡故日期竞就是自己的生日。

  她凝视著那个数字。她是谁?

  锺寻寻。除此之外呢?

  其实并没有证据可以说明这是一名女子。她只是直觉地知道。

  雅致的大理石碑前,散落著几枝长茎玫瑰。枯萎的程度不一,有的只剩乾枯的残梗,不见任何花办。最新鲜的那朵,仍维持著完美的外形,成了一朵乾燥花。虽已失去鲜艳的色泽,余香犹在。她忍不住拿在手中轻嗅著,是一种温润的芬芳,花办的触觉像是光滑的丝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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